“小心——”
他眼疾手快地将萧叶拉开,用手中地折扇挡住了从袖中飞出的匕首,“铿——”,匕首扎到了柱子上。
萧夫人恨恨地盯着萧叶,“都怪你,我就不该生你这个女儿,一切都是毁在了你的手里!”
萧叶跌倒在地,呆呆看着自己的爹娘仇人一般地看着她,声嘶力竭地在吼:“我们早该把你杀了!”
……对她说着如此狠毒的话,恨不得叫她立即去死的人,竟然是她的爹娘!
从小,爹娘就对她特别严苛,说她代表着萧家的脸面,无论做任何事,都不能给萧家丢脸。
她一直都严格拘束着自己,她喜欢平常人家一边吃饭一边话家常的场面,可因为爹娘不喜欢,她就只能逼着自己成为“食不言寝不语”的大家闺秀。
她喜欢出去玩,去河边玩水捉蝴蝶,爹娘说这都是穷人家的野孩子才做的事情,萧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萧家的小孩不能这样。
她喜欢刺绣,可爹娘说,这些事情自有丫鬟来做,不用她这个小姐去学,所以她便放弃了刺绣,去学了琵琶。
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而是做着爹娘眼中的乖孩子。
即便是这样,不过是因为她听到了爹娘意图谋害方晏的事情,他们便对自己这个女儿紧紧地防备着,甚至在她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思去成亲的时候,将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她这个女儿还没有所谓萧家的名誉重要。
萧叶晕了过去,倒在了方晏怀里。
他看着眼角带泪的萧叶,眉目苍白地躺在那里,一瞬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了方天远的出现,官老爷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地糊弄过去,他派了很多人去萧府取证,最终证明,萧叶之死都是萧氏夫妇一手策划,而萧叶不过是因为凑巧逃过一劫,才留下了这条命,所有的相关人等都可以证明。
这件案子还牵扯出来了“萧氏夫妇给方晏投毒”一案,方天远真是被气到了!
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儿子身上。
方晏这些年受的苦,他都一点一点地看在眼里,要不是因为这两人心肠狠毒,他这个儿子早就是惊才绝艳的一代佳公子了,哪里能是现在这副病怏怏的样子!
可是萧夫人毕竟怀了孕,官老爷来问方天远处置意见的时候,他便说,允许她生下孩子,再受处罚。
“晏儿,你从幽州来此,已是长途奔波,我还有事务在身,过两日,我便带你一起回去。”
方天远自顾自地和方晏说着他的打算,方晏却瞧都没瞧他一眼,一双眼睛就像是长在了萧叶身上。
嗯……他好像是懂了什么。
方天远道:“晏儿,你要是不放心她,我就派人给她在此处找个宅子,再给她添置一些丫鬟小厮,一定让她好好的,你看怎么样?”
“爹,我想与表妹成婚。”
方晏抬头就对上了方天远愣怔的表情,“爹,可以吗?”
可以……倒是也没什么,可是……
方天远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他虽然缠绵病榻,却性子坚定,他决定的事情,别人根本没法更改。
可他更知道,方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萧叶的爹娘以这种恶毒的手段加害于他,他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很不错了,现如今,竟然还要娶他的女儿?!!
“晏儿,虽说萧叶的爹娘不是什么好人,但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与萧叶无关,你就算要报仇,可不能拿人家的女儿撒气。”
“撒气?”方晏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拿萧叶撒气?”
“啊……不,不是吗?”这下子轮到方天远愣住了,“你既然不想让萧叶父债子偿,那你为何要娶她?总不能是对她情根深种,非娶她不可?”
……一语成谶。
方天远见到方晏点头的时候,仿佛晴天霹雳,“晏儿,你……你是在和为父开玩笑吧,你之前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个表妹吗,之前给你定了婚事,你可是三天没和我说话。”
方天远至今还记得那天。
其实萧叶和方晏出生没多久,两家人都订了亲,但那时候说话,多少都有点玩笑的成分,方家没想抵赖,只是根本没把这个娃娃亲当回事儿,直到萧家的人找上门来,与他们旧事重提,方家的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和萧家还有这么一段事情。
可不知怎么的,方晏第一次见到萧叶,就看她很不顺眼,因为萧叶这个人太安静了,永远都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不是站着,就是坐着,反正就跟个小哑巴一样,什么话都不说。
彼时的方晏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看见这样一个文静的小孩子,就想欺负欺负她,不是吃饭的时候故意踢了她的凳子,就是故意抓一只蜜蜂放在她头上将她吓得花容失色。
后来萧家的人走了之后,方家人也认认真真地考虑了这一场婚事,说到底,这门亲事也算是两家人正经定下的,虽说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是不能轻易收回的。
这样一来,方家也算是默认了这一桩婚事。
可是……方晏不乐意了,那一天在家里又哭又闹,“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娶那个小哑巴,她长得也不好看,还不说话,我不要娶她!”
那天晚上,方晏是被他娘好不容易哄睡的。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当时方晏哭闹的消息传了出去,萧家人才会以为方家要悔婚,导致后来方晏中毒,再也不能如常人一样生活。
“现在的我不是当年的我,现在的她,也不是当年的她,所以,我现在反悔了,不可以吗?”
方天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晏一眼,“你若是回心转意,为父当然不会逆了你的意,但是现在,不是你想就可以的,你也得问问萧叶的意思不是?”
“她吗?”
对于萧叶的想法,方晏还真拿不定主意。
只是,他想知道的,并不是萧叶的想法,而是“她”的想法。
此时,床上之人的眼皮动了一下,似有醒转的迹象。
都不用方晏提醒,方天远便自觉地出去了,“晏儿,若是有需要的话,你就叫我。”
就在方天远踏出房间的一瞬间,在门口等了许久的小星要进去,却被方天远给挡了回去,“你干嘛去?”
小星伸着脖子,想透过门缝看看方晏,方天远又往小星视线处一站,“去烧点热水,没事儿在这儿杵着干嘛。”
眼见着门被关上,小星颇有不满,“老爷,少爷和萧叶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样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方天远乐呵呵地搂着小星走了,“你懂什么,我这老头子,可是快有儿媳妇了。”
“儿媳妇,谁啊,老爷,你是说……”
“走走走,老爷还有一件事没完成呢,你陪我一起去。”
萧叶醒来的时候,茫然地蜷曲了一下手指,她想看看现在身在何处,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你醒了。”
就三个字,能把人的骨头都给冻僵了。
萧叶双手一撑就坐了起来,“我……我怎么还在?”
方晏坐在床边看着她,“你不在这里,能在哪儿?”
完了完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和沉鱼说好了,只是暂时用一下身体就还回去,怎么现在变成她回来了,沉鱼反而不见了?
“沉鱼,沉鱼,你在哪里?”
方晏就在面前,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叫沉鱼的名字,只能嘴唇翕动,一直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
方晏眯了眯眼,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挺能说的,现在又和我装哑巴?”
萧叶从小就对这个表哥印象不好,两人初见之时,他就变着法儿地欺负她,后来爹娘告诉他,虽然他后来生了病,但一直对她情根深种,所以,即便是她死了之后,她也想让方晏有个好的归宿。
或者说,让沉鱼告诉他,真正的萧叶已经死了,让他不要再执着,早日寻得佳偶,成就一段良缘。
可这和她害怕方晏一点都不冲突。
自从方晏身体出了问题,连性子也变了很多,变得冷漠无言,阴阴冷冷,一靠近他周身,就能感觉到阵阵散发出的寒气。
“表……表哥,我这是在哪里啊?”
不知是她哪句话说错了,方晏一听这话,便起身过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房间幽暗,方晏只点了一盏灯,萧叶就觉得像是有什么怪物会突然出现,将她吞没一样,“表……表哥,我很好,没什么事,你不用靠我这么近。”
萧叶以为,方晏是觉得她受了伤,所以想替她看看,却没想到,方晏只是用更加冰冷的语气问她:“她呢,她为什么没回来?”
她……哪个她?
萧叶的手紧紧抓住了床沿,手心里全是汗,“表哥,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她,她是谁啊?”
现在这个时候,她只能强装镇定,然后等着沉鱼回来。
“你不知道她是谁?”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她,你早就死了。”
“表哥,你什么意思?”
方晏凑近了她耳边,说道:“你没发现,她从来不会叫我‘表哥’吗?”
萧叶慌了,面上却还是笑道:“我知道我之前有些没礼数了,还请表哥别见怪。”像是怕他不信,萧叶又解释道:“我之前可能是遭逢巨变,所以性子也变了一些,表哥,不会怪我吧。”
“是我把她带来的,你现在和我玩这些把戏,未免太嫩了。”
“是我把她带来的”?!!
什么意思?
难道说……沉鱼能进入她的身体,都是方晏搞得鬼?
见萧叶仍旧是一脸的迷茫,方晏狠狠地捶了一下床,“该死,竟然又让她跑了!”
萧叶吓得撞到了床柱子上,“砰——”的一声,她的额头磕出了血,方晏立马上前察看她的伤势,关切地问:“怎么了?刚刚是我性子太急了,对不起,你没事吧?”
沉鱼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方晏的这句话。
她隐约觉得额头上似有滑溜溜的东西在往下掉,她顺着感觉往那儿一抹,再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血!
沉鱼下意识地推开了方晏,怒道:“方晏,你脑子有病啊,干嘛撞我?”
方晏被推开了,却是一愣,丝毫没有恼的意思,“你……你回来了?”
他又惊又喜地上前搂住她,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的很好,“沉鱼,沉鱼,你没有走,真的太好了!”
方晏一激动,就将“沉鱼”的名字喊了出来。
沉鱼被他搂在怀中,完全动弹不得,便只能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沉鱼?你到底是谁啊?”
方晏将她放开,突然像个小孩子耍性子,“你猜猜看。”
沉鱼恼得捶了他一下,“猜你个头,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方晏问她。
“那你猜猜看,看我知不知道你是谁了。”
萧叶的魂魄已经彻底被抽离了人界,当初让她留在身体里,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现在,她已经知晓了一切,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冥王陛下,那沉鱼姑娘和我表哥……”
此时的萧叶正站在冥王殿的正中央,看着沉鱼与方晏两人亲昵地在说着什么,冥王却一直捂着脸没看。
他当了冥王这么多年,连朵桃花都没见过,如今却是为了撮合别人,做了好些无用的东西。
“放心,他们两人这辈子,会相守到老的。”
“那……那我表哥身体里的毒?”
“放心吧,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都撮合姻缘了,还能让方晏英年早逝吗?
而画面中的沉鱼却一把揪住了方晏的耳朵,“沈喻,你藏得够深的呀,跟我在这儿玩深沉,还敢对我动手动脚的,来了人间,你的胆儿倒是越来越肥了。”
沈喻,也就是方晏连连求饶,“这可不能怪我呀,是冥王让我干的,说方晏就是一个阴冷又腹黑的人,让我好好演,不能让别人看出不对来,尤其是在萧叶还没离开之时,千万不能让她看出来。”
沉鱼松了手,却还是不大高兴,“冥王说是让我来完成任务,萧叶又说,让我劝你放弃她,去寻找自己的良人,怎么现在觉得……这就是一个针对我的局呢?”
沈喻避开了她的眼神,心虚道:“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沉鱼捧着他的脸,强迫着他,与她四目相对,“沈喻,当时……你为什么要替我求情?是不是因为你想让我欠着你,好让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对不对?”
沈喻抬头看她,“你……真这么想?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胆小懦弱,没责任没担当,就算为你求情,也只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对吗?”
沉鱼冷哼,“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沈喻语塞。
虽说,他确实是有这么个想法,但是……也不像是沉鱼说的这么回事啊。
“我……我……我……”
“我什么我,”我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东西来,沉鱼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下去,沈喻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沉鱼冰凉的手指就捂住了他的眼睛,拉着他一起沉沦。
眼看着接下来的场景要少儿不宜了,冥王单手一挥,那场景就消失了,连萧叶也红了脸庞。
她又问:“冥王陛下,我能知道,我的那个他,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他会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吗?”
“会的。”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萧叶才被人带下去轮回了。
而事实却是,萧叶的那个他,后来回乡时,知道了萧叶已死的消息,颓废了一个多月,即使后面重新开始生活,也没有再娶妻。
他会金榜题名,他会流芳百世,可惜的是,他短短的一生,没有娶妻,没有后代。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人生碌碌,何论短长。
有人会为了虚无的期望而奔波,也会有人永远等在一个地方,用漫长的时间来忘却一个人。
萧叶过奈何桥之时,她看着矗立在桥边的女子,一头的白发,盖住了脸,手指僵硬地给她舀汤,手指僵硬地再递过来。
她问:“你什么时候会去转世呢?”
女子笑答:“有缘自会去的。”
她答了,又像是什么都没答。
连她的笑,也很僵硬。
直到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拖着蹒跚的步伐,慢慢地走到桥边。
他没有接过她的汤。
却说:“陶陶,我来找你了。”
女子抬起头,已是满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