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的，”长右笑着摇了摇头，衡天所求与他所求，天壤之别，与他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对她好，哪里有值不值得，不过是我心之所愿罢了。”
就像现在，他想对她好，还怕她不接受呢。
衡天冷哼，“在我面前，装什么不求回报的正人君子，你都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去了，还敢说你别无所求？”
他明显看见长右的眼神暗了一下，衡天便更为笃定，这小子，说了这么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是在欺骗谁。
被人戳破了心中所想，长右一时气急，忘了自己现在已经修为尽废，竟提起真气想要与衡天辩驳，偏偏话还没出口，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
血迹洒在地上，如暗夜中的曼陀罗，旖旎而又惊心。
金青色的璀璨光辉在衡天周身蒸腾而起，他从宽大的长袍之内伸出手，掌心中盛着一团柔和明亮的东西，然后将它一点一点地刺入长右的胸膛，一面道：“你急个什么劲儿，不知道自己身虚体弱吗，怎么着，赶着去冥界和义父告状吗？”
像是真怕他去告状，衡天又加了一句：“我对你是留了情的，万一你哪天到了冥界，遇见了义父的转世，可别说我见死不救。”
听见这话，长右转怒为笑。
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让衡天误以为，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再这般意气用事，不过五年，就要神消魂散了，他到底知不知道！
衡天心底生出了一点后悔，可很快就被自己的理智所掩盖。
他不能后悔，为了妖界，他必须这么做！
是的，方才珠萝问起长右的时候，他说了谎。
长右确实是自己要走的，可他的修为，却不是自己要废的。
这是衡天提出来的条件。
“你若要离开妖界，便留下一身修为，义父曾与我说过，你是天纵奇才，虽有灾星之名，实则为人板荡，你这样的人，若是去了天界，要我如何放心。”
这话甚至算不上商量。
这是威胁：你要离开妖界，除非变成一个废人。
如今，你能为了离生脱离妖界，今后，指不定就会为她讨伐旧主。
放虎归山，必有后患。
而长右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出，他甚至没有为自己求情，就那般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出手如电，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胸处拍了一掌，向来不擅长忍痛的他立即面色发青，瘫倒在地，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长右只觉整个身体都被抽空了，一如他恢复记忆时的感觉。
这样也好……如果他不是妖界之人，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地留在离生身边了？
衡天心有不忍，在他修为即将散尽之时出了手，给他留了一点……能勉强维持住人形的修为。
而另一边，珠萝才回了天界，就直奔离生殿而去。
既然找不到长右，她就一定要让离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不能让离生白白受了这些苦。
可还没进门，两只手就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她。
是孟以和冷修宜。
“你干嘛去？”
“能干嘛，当然是去告诉离生真相，长右那个狗东西，竟然敢这么对我家离生，看我不要了他的狗命！”
孟以叹气道：“离生已经喝了忘尘水，你又何必再去提醒她？”
是啊，离生并不是一个爱逃避的人，若不是那段过往太过悲伤，她怎会一回来就喝了忘尘水？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珠萝有些不甘心。
冷修宜道：“这事儿算不算，轮不到我们来说道，你看，人家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又何需我们来操心？”
果然，离生殿内，离生正捧着一本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满地的瓜果壳儿便是见证。
他们终究还是没去打扰离生。
等他们走后，离生却从书后探出头来，她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思索，“长右？又是这个名字。“
正在这时，长右回来了。
他又带回了面具，进殿之时，又是低眉敛目的顺从模样，他向离生作了个揖，便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瓜果壳儿。
离生还是那个样子，一看话本，不是啃西瓜，就是嗑瓜子，每次都弄得一地狼藉，人人都觉得打扫这些是脏活儿累活儿，新来的长右就这样被推来干活了。
待长右将殿里收拾整洁，正要离开的时候，离生从书里探出头，唤道：“慕雨。”
正在收拾狼藉的身影一顿。
这些日子以来，离生一直都将他当成一个隐形人，不闻不问，如今却见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里头的纯澈让他无地自容。
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竟因为她这一眼，而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一直在提醒自己，长右早就死了。
那一份虚无缥缈却真切存在过的情意，离生将它尽数给了长右，如今，离生忘尘，长右改貌，这一份情意，总有一天会消散在漫长的时光中，不复存在。
他不愿再妄想，也不敢再妄想。
“这本《司命起居录》，你可曾看过？”
“不曾。”长右摇头。
“不曾吗？”离生皱起了眉，“你是不是曾经给怀信讲过一个故事，那里面的情节，我怎么听着，和这本书一模一样？”
长右淡道：“约莫是巧合。”
“巧合？”离生起了兴趣，“那你和我说说，这本书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说来也巧，这本书偏偏被人撕掉了结局，不如，你来告诉我吧，这位司命星君，最后和夷水怎么样了？”
那本书讲的是一个司命星君与妖界之人夷水的故事，司命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夷水，谁知这夷水恩将仇报，反而诬陷司命窝藏妖界重犯，天帝大怒，将司命打下凡间，百年之后，司命重登仙位，忘了与夷水的一切，重新做回了司命星君，而夷水也早就不知所踪。
长右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痕，那双犹带疑惑和散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叫他无处可藏，他低下头，缓缓道：“这便是结局，司命星君，与妖界之人，本就不是同路人。”
“那司命后来有没有恢复记忆，那名叫夷水的妖界之人，就这么放弃了吗？他做了错事，难道不该做些补偿吗？”
长右还是摇头，“书中人，自有他们的命运，慕雨作为局外之人，无权干涉。“
“那你……认识长右吗？”
长右微微一怔，“殿下……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要不你给我讲讲？“
离生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凑了过来，目带促狭地看着他，似是故意要看他出糗。
她身上……好香啊。
长右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在想这个？
可在离生的温柔攻势下，长右终究还是在脸红心跳的状态下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