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长景便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一块弯月云纹牌子，有了这块牌子的人便能成为龙尉兵的统领者，成为这个皇城里暗中势力的主人。李长景许是很是爱惜这块牌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块牌子的边缘都被他摩挲得有些圆滑了，但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
李长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掌中的这块牌子上，眼中的神色暮得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想当年，这块牌子是鲁启宸在登基一年的时候，亲手交到他的手上的。到现在为止，虽然已经是过去了十几年的时间了，但是李长景却依旧是记得那时候的场景，还有鲁启宸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李长景尤记得，那天是一个特别难得的好天。夜幕四垂，夜空中挂着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虽然没有多么的耀眼夺目，但是也不至于是会被称说成黯淡无光。而那当空的一轮明月，李长景觉得自己是能记得住一辈子，那时他此生看到过的最是好看的月亮，月华如水当世如此。
那夜他同鲁启宸一起站在宫墙上，仰望着这片星空。
“长景，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这轮明月。”鲁启宸低声说道，“我是月亮，而这些星子则是我手中的势力。他们围绕着我，离不开我，可却在月亮的光辉下，始终都称不上‘明亮’这两个字。”
李长景记得自己那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听着鲁启宸近乎是自言自语的倾诉。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啊。因为有的时候，夜晚是没有月亮的，反倒是有着漫天璀璨的星空。那个时候的星星仿佛比月亮还要耀眼，不，那个时候应该就没有人会想起，这夜空中理应还是要有一个月亮的存在了吧。”
李长景眼见鲁启宸的语气急转直下，连忙是开口说道：“陛下，在奴才的眼中，陛下您从来都不是什么月亮，而是太阳。世间万物都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下。倘若是没有太阳，那万物便不能生长，百姓万民也无法生活。站在太阳的光辉下，人们想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星星。”
李长景说话的语气极为认真，却是只换来了随意的一笑，仿佛是根本就没有将李长景的话放在心上一般。
“长景啊，就算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也会有被乌云遮蔽的时候。可是我是万万不想要看到有一日是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的。倘若是乌云蔽日，我总是需要一股外力，比如一阵风，将乌云吹开才行。”鲁启宸沉声说道。
突然，鲁启宸转头看向李长景问道：“长景啊，你愿意做我身边的一股清风吗？”
即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李长景却依旧是记得，他那个时候的心脏在一瞬间便开始“砰砰砰”的剧烈而疯狂的跳动了起来。满心的喜悦和激动一下子在他的胸腔中充盈了起来，李长景很是清楚，那个时候汹涌而来的喜悦和激动，不是因为自己即将到手的权力，而是因为鲁启宸的信任。
所以在那一瞬间，李长景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低声说道：“只要是陛下想要，那奴才做什么都是可以。奴才不求富贵，也不求权力，只求能为陛下分忧，能帮助到陛下一二。”
从那日之后，李长景从鲁启宸的手中接过了这块象征着龙尉兵权力的牌子，为鲁启宸分忧，为他掌管着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宜。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长景几乎是没有出过半分的疏漏。
有的时候，李长景甚至是会想，自己的一生或许就会这样过去。等到自己老了，糊涂了，再也没有办法为鲁启宸分忧了，也没有能力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自己一定是要好好地养出一个接手这些事情的人。这样一来，鲁启宸便再也不会是为此而生出烦恼了。
彼时的鲁启宸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再次交出这块牌子来，不是因为自己年老体衰再也无力去经营整个龙尉兵，而是因为鲁启宸那已经不复存在的信任。
在举起手中牌子的一瞬间，李长景的心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想法，最终这些纷杂的念头却只能是化作他心中一声浅浅的叹息。像是在为自己而哀叹，也更像是在为这份早就已经是掺杂进去了太多太多东西的主仆情谊而叹息。
鲁启宸的眸光沉沉地落在了李长景掌心中那块牌子上，良久没有说话，最终只是像是叹惋着些什么一般，说道：“这个世间到头来，还是长景你最是了解朕啊。长景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大约是从陛下在私下无人的时候，也同奴才说‘朕’的时候吧。其实从那个时候，陛下便就已经是有心想要来提点奴才了，只是奴才愚笨，一直是没有懂得陛下的意思。不过，奴才也是明白，陛下是相信奴才的，相信奴才是一定不会对陛下升起什么不好的念头的。只是这么多年来，龙尉兵的势力越来越大了，陛下不放心罢了。”李长景低声说道。
“陛下是皇帝，是天下的君主。自然是不能容得一丝一毫的风险出现在自己的身侧。不知从何时开始，手中握着龙尉兵的奴才已经不能做一道称职的清风，为陛下卷走所有的乌云。甚至有的时候，反倒是要成为那片将陛下的光芒尽数遮挡住的乌云。”
“说到底，这些都是奴才的错，倘若奴才素日里能够再敏锐一些，便也不会是让陛下为此而生出烦扰之心了。”
鲁启宸静静地听着李长景说完了这么一大段话后，伸手将李长景手中托着的那块牌子拿了起来，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是说道：“长景啊，为什么不怨朕呢？你对朕忠心耿耿，从来都没有生出过什么二心，可是朕却是没有那么的信任的你。甚至，不惜手段的想要将朕亲自交给你的权力收回，你应该是怨朕的才对啊。”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长景，朕不喜欢见到你撒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