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赐追出门去,地上只有沾满晶亮粘液的一道拖痕,他不得不返回隔间,蒋小涵已经崩溃了,抱着膝盖缩在墙角,任程天赐如何说也没有回应。
“他说救救我,”蒋小涵喃喃道,“刚刚在楼梯里,他把我推了出来,自己被缠住了,还说很快就追上来……没办法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啜泣声压抑的在隔间里回荡,程天赐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发现触手冷硬,如同在摸石头。身体的异变越来越快,他可能很快就会彻底晶石化。一朝一夕间,从金融巨鳄变成性命任他人揉捏的邪症患者,明明身处闹市,却可能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又听到了倒计时的声音。
程辅南的脸从他眼前晃过,程天赐厌恶的皱起眉,他在各种怪异折磨下求生二十年,终于把程辅南留下的家业重新洗牌,只差一步之遥就能将那人重过生命的金钱地位尽数夺走,在这种关头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去,如果真有那些神神鬼鬼的存在,那它们从头到尾都在耍他吗?
重击硬物的声音打断蒋小涵的哭声,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程天赐。诡异的血丝被他徒手拆得七零八落,从地上那堆杂物中找出一根长扳手,简单目测了一下角度后,狠狠砸在蚕茧上。
蒋小涵又想尖叫,被不耐烦的程天赐道,“保持安静,或者出去以后去办离职。”
……这个人哪来的自信还能出去?被程天赐言之凿凿震慑到的蒋小涵,硬着头皮旁观程天赐在这栋诡异建筑的老窝上搞拆除。
金双喜一层,楼外。叼着长舌的中年男人倏忽间出现,仰头看了看一片死寂,灯光全关闭的酒店大厦,在一群堆砌如蚁窝的高楼公寓包围中,占据着R城最寸土寸金的地段,却财大气粗的只搭了八层,处处雕装精致华丽,像上世纪的洋楼别院,不由摇头长叹,“奢侈,腐败,气冷抖,这个病态的社会药丸。”
浑身赤色,阔口方脸的壮汉紧随其后站定,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拍在中年男人的背上,骂骂咧咧道,“老子就烦你们这帮酸秀才,赶紧干活。”
被壮汉拍得噗了一声,险些把长舌吐出来,中年男人脸色更菜,从袖中掏出一根蘸满金粉的毛笔来,凌空一抖,几个熠熠金光的狂草符文朝着建筑飞去,印在墙上时发出烙印般的刺啦响声,几缕黑气从金字的边缘升起,散在空气中。
眼前死寂的建筑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门窗全被团团暗红的丝团爬满,顶层传来奔跑搏斗的嘈杂响声,整栋金双喜像是从异界被接回现实之中,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朝顶层冲去。
当啷一声,程天赐喘着粗气将扳手扔在地上。扳手滚了几滚,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因为过于用力,程天赐几根手指已经碎了,从断口处露出晶石的硬茬。整个蚕茧被他活活剖出一个豁口,蚕茧的中心,一颗红色的肉瘤缓缓搏动,无数红色细线插入肉瘤中,为其提供着养料。
蒋小涵看着这一幕,甚至产生它是活着的的错觉。
程天赐甩了一下额头汗湿的碎发,优雅与野性矛盾的结合在他身上,配合七零八碎的水晶躯体,像某个后现代大师的艺术展品。经此一役,蒋小涵实在没办法将这个上司当做和她一样的正常人看待。“我的时间不多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从指尖至半边手掌,已经逐渐硬化,并有向手臂蔓延的驱使,这种异化从他的四肢逐渐向心脏延伸,很快他就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在红丝蚕茧被破开的一瞬间,一股黑雾涌了出来,砰然在两人眼前炸开,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蒋小涵听到一声婴儿的哭声。
狠狠搓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她看向程天赐,“这是什么鬼东西,也没有办法用啊。”
程天赐没说话。他用尚且完好的食中二指伸了进去,捏住那肉瘤时脚下的建筑忽然一阵巨震,蒋小涵一个不稳跌坐在地,蹭着地面后退,看到程天赐毫无手软的捏着那团玩意,从茧里撕了出来。
手与肉瘤接触的地方,丝丝缕缕冒出白烟,就像他拿的东西带着滚烫高温一般。
在蒋小涵恐惧的注视下,程天赐将那肉球拿在眼前端详,只见无数红色细丝不断从肉球中伸出,缠住程天赐的手,又因那已经石化的手臂无法钻入而焦急的缠绕着程天赐手指的断口。
“这个东西,真的,是活的……”蒋小涵哆嗦道。
程天赐不置可否,他捏着那肉球,一步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带着暑热的晚风迎面吹来,隔间内腥臭的血气一清,自从那颗东西被程天赐剖了出来后,这栋建筑对内的禁闭感似乎就消失了,红色细丝失去了对建筑的掌控。
“你再不出来,我就把它扔下去了。”程天赐道。
吱呀一声,隔间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削的男人身体诡异的扭曲,反弓着身子,四肢着地的在地上爬行,脖子抻长,刚刚及普通人腰高的头部倒仰着,嘴上眼下的透过失去门锁的洞眼看着屋内的一切,不知已经旁观了多久。
蒋小涵一把捂住嘴,险些失声惊叫,只因为那张脸如此的熟悉,正是杜卡。
像是忌惮程天赐手里的肉球,卡杜卡没有贸然上前,他对那肉球态度诡异,既看重又恐惧,看上去完全不想走近一步,却因程天赐的威胁而不得不出来对峙。
“你想怎么样?”嘶哑的像是石头打磨刮刀的声音。
“出口在哪里?”程天赐问。
杜卡冷笑,声音刺耳难听,“出不出去重要吗,你反正也活不成了。”
程天赐看了一眼蒋小涵,道,“为什么活不成?我得的是绝症?”
杜卡嘿嘿的笑声越来越放肆,“谁告诉你这是得病的,愚蠢!”他的脸涨得通红发紫,让人难以分清这究竟是行为出奇的活人还是什么怪异的生物,“这是降临,早已经抛弃了他的子民的魔王大人数千年之后的再次垂怜。”
他的汉语变得越来越流利,咬文嚼字的同时发音也越来越古怪,简直像是有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一种是他们能听懂的语言,一种是某种韵律奇异的古语,“魔王没有放弃我们,没有……”杜卡道,“你只不过是有幸被魔王选中的一员,交出你的身体,让强大的魔族在你身上现世吧,后人们会以你为荣的。”
吐字诡异的话语和杜卡不断发出的笑声,让他显得癫狂而混乱。蒋小涵几乎要退到墙里,很怕被那个疯子看到,也蹦出一句让她也交出身体的话来。
程天赐默然听完,捏着那团肉球一抛一接,态度随意的仿佛在玩某种抛接球,“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帮我治疗。”
杜卡笑声戛然而止,紧张得瞪着程天赐,生怕他一个失手把肉球从八层扔下去,“……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请你来是付了高薪的。”
杜卡表情轻蔑,“人间的无聊玩意,对魔王的追随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程天赐一叹,“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太差劲了。”
杜卡焦躁得四肢爬动,尖锐的指甲将地板刮出一条条长痕,“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最讨厌你们这群不守信用招神弄鬼的江湖骗子。”话音落,程天赐忽然一踹房中心那红茧,失去血丝活力的红茧砰的荡开,天花板被一拽竟然掉下一块顶板,折叠梯子滑了下来直接到地,通向顶层的天窗露出,星光洒下,外面灯火通明,程天赐断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