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惊蛰花信
瑾瑶2020-03-26 16:595,500

  苏槿言一挥手,昏黄的灯盏便跌落在地,洒了一地的灯油。

  “美人你在做什么?毁尸灭迹?”宋珩饶有兴趣的看着。

  苏槿言抬眸看了他一眼,“销毁记忆而已。”

  果然还是心肠太软,换做是他,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给人留下,一时销毁记忆,依旧会有人用一千种一万种办法给挖掘出来。

  罢了,美人自己的抉择,他还是不要参与了。

  翌日,晨

  岳重楼醒来便发觉苏槿言不见了踪影,推开房门,店小二匆匆忙忙走过,岳重楼连忙叫住他,“有看到昨日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吗?”

  店小二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怎么了师兄?”后生揉着眼睛,没睡醒般懒懒打着哈切。

  “你们有看见苏槿言吗?”

  “没有,估摸找师叔去了吧。”

  轻轻叩响宋珩了房门,安静得没有一丝回音。推开房门,整个房间整洁得不可思议,似乎没有人来过一般。环视房间一圈,离雀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丝不详。

  夕阳西斜时分,还不见两人踪影,约莫夜幕初落时,一位肥胖的农妇杵着拐杖,轻轻叩开了小店的门。

  店小二一见脸孔有些懵,随后立刻想起来,笑道:“哟,李大娘,好久不见,你儿子的病治好拉?”

  “好啦,亏你还惦记着呢。”李大娘和蔼的笑了笑,将一封信从菜篮子里取出来,“这几日有几个道长住在你这呢吧?”

  “对,这信给他们的吗?”店小二接过,没想到李大娘一把收了回去,“我要亲手交到道长手上才行。”

  “几位道长,有你们的信。”店小二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岳重楼拿着长剑,束好了箭袖,一头长发被绾入玉冠当中。

  “道长。”农妇将信递给岳重楼。

  “多谢,谁给的信?”

  “一个须发皆白的道长。”

  岳重楼裁信的手微微一顿,他以为会是宋珩或者苏槿言给的,抬头问道﹕“当真?”

  “自然。”

  “那着青衣的那位道长呢?”

  “什么青衣的道长?老身不曾见过。”李大娘一头雾水。

  岳重楼眉头一皱,“昨日他不是给你驱鬼了吗?”

  “难道不是道长你助我的吗?哪儿还有别人?”李大娘有些后怕的道。

  罢了,约莫是两人除掉食魂鬼便走了,没有见到吧。岳重楼自我宽慰道,裁开信封,没有信纸,倒是有一片薄薄的绮罗,摊开来,其上用黑线绣着字。

  岳重楼只看了一眼,眼色瞬间变的无比复杂,连忙将绮罗揉作一团,揣入怀中,道:“没有落名,大娘还知道什么?关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前辈。”

  农妇挠了挠头,“那位道长有些奇怪,穿得不像是汉人,有些矮,别的就记不住了。哦,对了,我问他是否认识你们,他不回答,反问我可否看看我儿子的情况,我同意了,他看了半天,也没吱声,隔了好久,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什么来着,就走了。”

  不像是汉人,在北魏洛阳附近,的确存在没有汉化过的鲜卑人,但鲜卑人大抵生的牛高马大,天生壮硕。

  “多谢大娘了。”岳重楼微微一揖。

  后生拿着长剑从房间里出来,见岳重楼还在,诧异道:“师兄你不是去探路了吗?”

  “不用了,我们现在就回霁雨峰。”

  这封信,来弄清楚来历前,还是先压着的好……

  二月末,冰雪初融化,柳树抽出了些许嫩绿的芽,和红梅相映。

  官道上车马粼粼,马夫靠边停住了马车,对车内人道:“两位公子,到了。”说着便跳了下去。

  惊蛰才过,尚且微寒,苏槿言只着一身单衣,披着外裳,跳下马车,便呼出一口寒烟来。细碎的春雨未曾停歇,点点滴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泥土的味道在鼻尖缭绕,似才开封的酒酿般微醺。

  宋珩抖落身上的水珠,将垂落的黑发绾到耳后,对苏槿言道:“齐家的人应该快到了。”

  “嗯。”

  一路且走且寻,零零碎碎的找到了一些海火的消息,行了将近两个月,才来到骊山。在洛水镇解决了食魂鬼后可谓是收获颇丰,那个竹屋里藏了一本本古籍不说,还找到了海国遗失已久的东西——随侯珠。

  随侯珠本是春秋时人世的至宝,和后来成为传国玉玺的和氏璧并称随和,本是齐家的宝物,据闻是他娘在嫁入海国王室时带来的。

  可以说找到这个东西,苏槿言来到人世的目的总算迈出了一个小步,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弄清楚随侯珠的作用以及它和海国的渊源。

  从官道远远望去,远山已染上了淡淡的青色,一重薄雾笼罩着骊山,马蹄声渐渐从官道一方进了,一袭水红色罗裙映入眼帘,一股辛夷花的冷香透入鼻息。

  齐南薇本来清雅出尘,此刻反而穿着一袭水红色的罗裙,美目旁点着胭脂,眼波流转间反添一股冷艳。

  和她一齐的还有几位少年来,皆眉目俊朗,她率先一跃下马,对着两人微微一揖,“后生受命前来迎接,因雨势缠绵,前路难免有些难走,宋仙师,苏师兄,请。”

  齐家居在骊山深山之中,官道无法抵达,唯有骑马可至,一路道路狭窄蜿蜒,若非熟悉路况之人,很难找到。

  惊蛰方过,浮冰渐融,沉寂了一冬的北国又染上了点点绿意。骊山齐氏因是先秦遗族,故整个齐家都采取秦汉古制,黑色浮金暗雕古朴而端庄,飞檐上的青铜脊兽端庄的昂首望向远方,游廊亭台间也多着曲裾的学子,抱着竹简,温润如玉。

  而苏槿言任由外界变化,自己闷在屋里不知在研究什么,一向活泼的符鱼也陪着他,很少见到影子。

  清明过了,这日宋珩险些动用武力才把他拖出来。

  本来庄重的青石台阶上已汇聚了不少后辈,多换上了便装,背着弓箭,叽叽喳喳的说笑着,虽家学甚严,却无人阻止。

  “今天这么热闹?”符鱼已陪苏槿言闷了几天,见到这些生机勃勃的少年少女如同囚犯越狱一般兴奋。

  “今天齐家出猎游玩,我觉得总闷着也不好,才把你拉出来。”

  揉了揉眼睛,忙了几天眼睛酸涩的慌,本来入琉璃般的眸子泛了一丝血红,这一揉便挤出一滴眼泪来。

  “别动!”符鱼小心翼翼的前倾,轻轻一揩,从苏槿言眼角揩下一粒半圆的泪珠来,泪珠折射的光彩渐渐变成幽蓝色,凝做一粒珍珠,“总算收集到了。”

  “鲛人泣珠?”宋珩从符鱼手中抢过,仔细看了看。

  “扔了。”收集别人的泪珠是什么爱好?

  “扔了可惜啊,鲛人珠可是天下至宝。”老者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回过头,齐南薇正扶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缓缓走来,他杵着拐杖,且笑且咳。

  “齐老先生。”宋珩微微一揖,温文儒雅,让人挑不出不足来。苏槿言也跟着一揖,宋珩见了都要行礼的人,自然不简单。

  能被称一声老先生的,自然是齐家现任的家主,齐桓了。

  “子璞,好久未见。”齐桓微微笑了笑,他和宋珩应当是忘年交,故称其字而并非直呼其名,他笑着伸出手,对苏槿言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宋珩交递给他,老人如顽童一般瞪大了眼睛,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

  苏槿言微微皱眉,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却十分清楚,若是修为足够,从鲛人珠中窥探出一个鲛人的一生并非难事,齐桓看似是好奇,实则暗中灵力涌动,怕是不知借机在干什么。不过这番作为不过是徒劳罢了,若是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把一切都窥探尽了,那西海王室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齐桓翻看了半响,眼中一丝凝重一掠而过,手指悄无声息的握紧了鲛人珠。不过一瞬间,老人又恢复了老顽童的笑颜,将鲛人珠还给苏槿言,“少年郎姓甚名甚?”

  “姓苏,名槿言。”

  齐桓掐指,口中念念有词,末了,睁眼道:“这个名字不错,生辰何时?”

  苏槿言下意识的望向宋珩,只见他无奈叹了口气,并没有伸出援手或者解释的意思。

  “二月初八。”

  “是惊蛰时分啊,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是个不错的时令。”老人笑呵呵的杵着拐杖朝人少处走去。

  “西海四季如春,不存在时令一说。”符鱼大嘴巴道,苏槿言侧过头,示意他闭嘴。

  “少年郎可知惊蛰的花信是什么?”齐桓并不气恼,和蔼可亲的笑道。

  苏槿言微微摇头。

  “一候桃花,二候杏花,三候蔷薇。”齐桓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的齐南薇。

  齐南薇似乎屏蔽了听觉,一双清澈的眼睛毫无波动,倒是时不时抬眸偷瞄宋珩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巧合罢了,苏槿言腹诽道。

  “听说你和我家南薇是旧识?”

  “蜀山时见过。”

  “你觉得她如何?”

  苏槿言顿了一下,想起几日前看过的世说新语,缓缓道:“自然是齐家的芝兰玉树。”

  听到这个评价,齐南薇总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评价有些过誉了。

  “芝兰玉树?她可不如谢玄。”

  “但可比谢令姜。”

  齐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话谈不下去了。

  苏槿言侧过头望了一下宋珩,不知是不是用错了典,惹老者不悦。

  “我是问,你觉得我家南薇长得如何?”

  苏槿言本想随便赞叹一番,但想想这样未免敷衍,便道:“未睹真颜,不敢妄判。”这样比较诚恳吧。

  齐桓气的连连摇头,“果真是子璞徒儿,说话都和他一个腔调。”

  背锅的宋珩无奈笑了笑。

  齐南薇闻言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苏槿言身上。

  “算了算了,和小辈们踏青去吧,我回房歇着了。”气的挥舞了一下拐杖,齐南薇扶着他朝西厢走去。

  目送两人走远,苏槿言侧过头,问道:“我说错什么了?”人生第一次怀疑自己说话如此不投机。

  宋珩扶着额头,心道美人看起来挺机灵的,为什么情商如此堪忧?总算有了一次身为人师之感,道:“没说错什么,他性格就是如此。”

  苏槿言侧过头,一头柔软的亚麻色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纤长的眼睫在晨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光,美不胜收。

  宋珩忍不住手痒的揉了揉一头如水长发,长发如同一匹绮罗般顺滑柔软,鱼骨辫被揉散了,垂落了几缕,像是揉猫咪一般,总感觉会上瘾。

  苏槿言一把挑开他的手,恨恨的看着他,无言将帽檐戴上。

  踏青归来便是宴饮,苏槿言本不愿意去,但想着既然宋珩都去,那自己一个晚辈缺席,岂不是不给别人面子。

  天色薄暮,寒风袭面,一盏盏昏黄的灯笼挂在亭台阁楼之间,带着一丝暖意。齐家虽承秦汉遗风,但也颇为风雅,尚老庄之学,喜清谈,这场流觞曲水便在山坳之处举行,诸多后生多着时装,尤其是女眷,笑语盈盈,面如桃花。

  齐南薇着一袭淡紫色襦裙,胸口一片雪白,一缕黑发垂下,如一缕丝绸一般,轻轻坐在宋珩身侧,微微一礼。

  宋珩一袭洁白如雪的直裾,衣襟上一缕浮金云纹,袖口一圈白色暗纹,黑发垂落,温润如玉,一双深邃的眼眸似是未将她看入眼中,应对似的微微颔首。

  因为曲水流觞按地位次列而坐,苏槿言自然不会坐在宋珩上方,只能挨着齐南薇坐下。

  “宋仙师位高而德尊,何不坐曲水上游?”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回过头,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道,她着褐色曲裾,一袭雪白斗篷,一双三寸高的木屐。

  “诺。”宋珩微微点头,起身朝上游走去,反正齐南薇坐在他身旁,他也有些束缚。

  妇人在齐南薇身侧坐下,微微皱了皱眉。

  “母亲。”齐南薇轻声道。

  齐南薇之母,齐怀萱,出了名的强势,出阁那年夫家入赘到齐家,随后齐南薇出生,便随母姓。

  “为什么穿这一身?”齐怀萱不悦道,似是觉得过于轻薄。

  齐南薇低着头,不说话,眼角余光偷偷看着宋珩远去的一袭白衣,又收了回来。

  “待会儿回去换了。”

  “诺。”

  一旁的苏槿言自顾自的听符鱼唠唠,觉得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下意识的侧过头,齐怀萱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

  他倒是知道为何齐怀萱如此不友善,避开她的眼神,端起茶喝了一口。

  整个宴会热闹非凡,唯独苏槿言这边做了两个闷葫芦和一个老古董,沉闷得慌。

  一方灵石顺水而下,堪堪停在齐南薇面前,她撩起衣袖,将灵石托起,一缕淡金色灵力引得灵力发出阵阵夺目的光辉。

  “金丹后期,果然是天才。”有人窃窃私语。

  苏槿言知道这是在测试后生的修为,本来齐南薇作为齐家嫡长女,第一个测试也在情理之中,但可能下一刻,他就要做出打齐家脸的行为了。

  齐南薇将灵石递给他,苏槿言接过,一股淡蓝色灵力如万顷碧海般散发着微波,在灯火昏暗的夜里照亮了半张倾城的容颜,引得一连片的抽气声,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元婴中期,我的天。”

  苏槿言面无表情的递给下一位,一双淡青色眸中没有半点矜傲,平静如水,倒是引得旁人一片赞叹。

  ……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齐桓摸着雪白的胡须,笑道。

  宋珩:“老先生过誉了。”口中是这么说,宋珩尾巴险些翘到天上去。

  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儿。

  “少年郎多少岁了?”

  “十八。”他记得苏槿言才来时是十七,惊蛰才过,应当是十八了,算了算,认识他竟一年了,但还是被嫌弃得,唉……

  “比我家齐南薇大两岁啊。”齐桓贼心不死的算了算,宋珩无奈叹口气,苏槿言未来回到海国怎么说也是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人,齐老先生怎么就是不明白。

  掐指算了算,深色复杂的回过头看了看宋珩,“子璞你生在白露吧?”

  宋珩微微点头,心道莫不成把贼心打到他头上了吧。

  齐桓尴尬的咳了咳,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算了,怎么算都和我家南薇算不到一起。”

  和齐南薇算不到一齐难道和他算到一起了吗?宋珩暗自好笑,没有理会齐桓。

  曲水下游,苏槿言眼睫扑扇,低垂着眼睑,齐南薇诧异的侧过头,一开始在蜀山相遇时,因为他与宋珩的关系,多看了他几眼,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近距离细细看来,才发现那一双眼睛竟和自己隐约有三分相似。

  “师兄何时修为这么高了?”

  苏槿言抬起眼睛,不知道作何回答。

  “南薇!”齐怀萱脸色阴沉,拉了拉她的手臂,意思是不可同他讲话。

  苏槿言放在膝盖上的指节无意间微微蜷缩起来,眼眸如万顷沧海垂云一般暗淡下来,眼睫微垂,盖住了如沧海遗珠般的眼眸,倾国倾城的侧脸无意间带了一丝惴惴不安和失落,如同隐藏在冰上之下的脆弱被挖掘了出来,令人怜惜。

继续阅读:第九章,家宴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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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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