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不知店家可否告知在下,方才那几人交谈什么?镇上新来的道士,又是何人?”宋珩放下酒杯,微微扬唇一笑,说罢,冲苏槿言示意。
无奈叹声气,苏槿言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店小二。
店小二欣喜接过,寻了张胡凳坐下,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个镇子北边有个沼泽,向来不太安生,以前有好事者喜欢去那儿,结果回来不过三天,都无疾而终,死的时候还面带微笑,啧,我曾经去吊唁过,那样子,渗人的慌。几年前李大娘她那倒霉儿子从洛阳经商回来,带了一车货,回来的路上下雨了,怕把货弄湿了,就跑到北边沼泽地旁的竹屋里去避雨,回来却好端端的过了好几日。但不久前要离开的时候,偏偏又病倒了,眼睛翻白,嘴唇乌黑,所有人都当他死了,但还有呼吸,李大娘说什么都不肯放弃,一直找些奇奇怪怪的偏方去救他儿子。这几日镇子上来了群道士,被她请去做了法事,结果还不是没用?”
“不知那个李大娘住哪儿?在下云游四海,偏好这些稀奇古怪之事。”宋珩温文尔雅的微微一笑,如同稀世美玉般温润无暇,别说一个店小二,就算是整个仙门,也鲜有拒绝他的。
“就在隔壁那条街的末尾,他们家庭前长了一棵榕树。”店小二似是来了兴致,道,“道长可知附近还有一奇事?”
“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店家来喝点酒再说吧。”说着,给店小二也斟了一杯热酒。
店小二一杯热酒下肚,脸颊也泛起了红,“据说这个镇上每到子夜时分,就会有一名红衣女子掌灯在街上游荡,有人曾经看到过,可是个倾城美人。”
“唔,”宋珩听着无趣,敷衍着回应了两声,见苏槿言一直自顾自的喝酒,也没有说话,突然起了坏心思,狡黠一笑,问道:“不知那位红衣女子,有没有我家这位美人好看?”
苏槿言一怔,不等他反映过来,眼前一片衣袖闪过,冷风灌入脖颈,帽檐便被掀开。
“宋珩……”苏槿言咬牙切齿,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
“我在。”宋珩狡黠一笑。
“这,这位姑娘,是回纥人吧……”店小二显然被吓了一跳,好在周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有多少人注视他。
不等苏槿言说话,宋珩就把他往店里拉,回头对店小二道:“麻烦店家把没有喝完的酒拿过来了。”
店实在太小,尽管来者不多,但也只剩一间屋子了,把苏槿言拉回房间,宋珩便觉得一冰冷之物抵住了脖颈。
应该是苏槿言常用的惊鹤了,宋珩服输似的松开了他的手,道:“美人我知错了。”
“滚。”
“好好好,我滚。”宋珩自觉的缩到墙角。
“道长,我把酒送来了。”门外响起了店小二的声音。
苏槿言打开门,店小二见他眉宇间一股阴郁的神色,还以为是方才的话没有说好,连忙道:“姑娘别生气……”
苏槿言一把把房门闭上,店小二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只好挠挠头回去了,
有哪个姑娘能长到七尺高还动刀子的?宋珩暗自腹诽。
“我也要喝酒。”
苏槿言把酒直接砸到宋珩身上,把藏在袖子里睡成猪的符鱼丢出来,便和衣躺下。
子夜时分,夜深人静。
隐隐约约的,阵阵铃铛声传入耳畔,万籁俱静中,回荡不绝。还隐约可听木屐踩在石板路上的“咔嗒”声。
本就睡的不深的苏槿言被这阵声音吵醒,点起一只昏黄的灯笼,隔了一会儿才适应灯光,隐约可见一袭青衣立在窗旁。
“你也听到了?”宋珩衣冠整齐的站在窗旁,看来是早就有所察觉。
更漏的声音快断了,约莫是子夜时分了。
“嗯。”苏槿言从榻上下来,轻轻把符鱼喊醒。
“唔,干嘛?”符鱼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声。
轻轻将窗扉打开,果然小巷末隐约可见一点昏黄的烛火和一缕飘散的青烟。
“去看看?”宋珩侧过头,道。
微微点头,苏槿言将一头散乱的头发随意扎在一齐,抱起还在混沌中的符鱼便翻窗而出,轻轻一声落地,在万籁俱静的深夜却听得十分真切。
小巷十分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同行,两侧黝黑的墙壁高耸,仰头望天,连天宇都变得十分压抑和渺小。半夜又下起了小雪,飘飘洒洒落在白衣上。
“咔嚓”一声,离雀已准备好出鞘,和苏槿言对视一眼,便顺着铃铛声往小巷深处走去。
越来越近,木屐和铃铛的声音已经隐约可闻,那一缕青烟带着油脂燃烧的味道在鼻尖萦绕,可见烛火微微的光辉,但并没有传说中的红衣女子。
木屐和铃铛的声音戛然而止,苏槿言和宋珩也停下了脚步,四处观望。
苏槿言已隐约可以感受到一股阴气,在严冬时冷入骨髓。
“小心!”宋珩话音未落,苏槿言便觉有藤蔓缠绕上了脚踝,低头一看,一株艳丽的荼蘼花正摇曳生姿。
符咒迅速成型,打在藤蔓上,藤蔓萎缩了一下,缩回了地下。
“叮叮”铃铛声音和木屐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隐隐约约的,可听见女子的轻笑。
符鱼小心翼翼的趴在苏槿言的肩头,蔚蓝的眼睛四处张望。
隐约闻流水声潺潺,低头处,一股流水正缓缓蔓延,再次抬头,四处景物都变了,此刻天宇都泛着一股血红的颜色,一片片雪白的雪花飘落而下,四周荼蘼盛开,一处竹屋静静矗立在流水畔,其余的地方都是一片混沌。
站在竹屋外的平台上,便可见其中红色的鬼影重重,可见一个弯着腰的老妇人的影子,她正缓缓操作着机杼,“喀嚓”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响起,她动作僵硬,背上还背着一个一动不动的婴儿。
流水声渐渐进了,那股水流末过了方才两人站的地方,淹没了荼蘼的枝干,但涨到竹屋外的平台齐平时,却不再涨了,而是缓缓向前流淌。
苏槿言和宋珩对视了一眼,缓缓推开了竹屋。
竹屋一打开,机杼的声音更大了,但老妇人弯曲的背上,没有婴儿,室内灯光昏暗,几乎看不清离门十步外的景物。
“吱呀”一声关闭了门,又可见老妇人背上婴儿的影子。
再度打开房门,老妇人还在那里织布,但婴儿,依旧没有。
宋珩想要打个火决,苏槿言伸出手来,微微摇了摇头。
老妇人只顾着织布,也不抬头看看两个陌生人,如同一个机器一般僵硬。
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静静的注视这他们,靠近才发现个木偶娃娃,浑身的关节都僵化了,线也绕成散乱的一团,黑色的长发垂地,一双眼睛却十分逼真,瞳孔和眼白十分分明。
“宋珩……”轻轻唤了一声,但身侧没有人回答,苏槿言轻轻回头,身侧早是空荡荡的一片,摸了摸肩头,符鱼也不在了。
再度回过头时,那个木偶娃娃,已是一堆枯骨……
小心翼翼的结印,淡淡的血红色符咒照亮了大半个竹屋,触目可及之处,皆是残败的木偶和枯骨,老妇人还在不停的织着布,整个房间都被蜘蛛网所包裹,不知多少只硕大的老鼠在暗中偷窥着来人。
脚踝一紧,低头一看,荼蘼不知何时从木板中生长出来,迅速蔓延着脚踝而上,力气十分大,不住的把他往下拉,“咔嚓”几声,枯朽的木板塌陷。
脸色一变,手中惊鹤出鞘,指尖灵力迅速准入匕首,隐约带动天地灵能转动,荼蘼迅速化作齑粉四散。
“咔嚓”数声,木屐声伴随着铃铛的声音由远及近,转过身,一个约莫豆蔻年华的少女抱着一束荼蘼,穿着一袭红色的袍子,脚踝上带着一钏金色的小铃铛,脸色苍白若纸。一双血红的眼眸定定的看着他。
苏槿言尚未摸清楚情况,也不知这少女是人是鬼,那少女却歪了歪头,指着竹屋外,下一刻,化作一股青烟似的消失了。
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出竹屋,一轮巨大的血色落日悬挂在天际一方,竹屋外木桩上,拴着一只木船。登上木船,将拴着的麻绳斩断,小船便顺着水流而下。竹屋渐渐远离了视线,溪流也渐渐变浅,直到磕在了岸边的石头,方才停下。
苏槿言下船,四顾了一下周围。
全是盛开的荼蘼,只有一座木制的行廊朝远方逶迤而去。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当是一只食魂鬼,这种妖物因生前铸下大错,故在三生石上除名,转世之后,魂魄尚且停留在阴间,而肉身在人世游荡,不腐不坏,喜诱人而食其魂魄。方才的竹屋,并非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因食魂鬼肉身和魂魄阴阳分离,故在人世的肉身,可以铸造出连接阴间的通道。
顺三途河而下,应当就可以找到回到人世的路,食魂鬼显然是凭借本能感到了危险,知道苏槿言有海火在手,不敢做什么,只好用小舟牵引他走出这里。
符鱼见识比他广阔,应当知道破解之法,就怕符鱼和宋珩也分开了,到时候活活被困死在这里。
转念一想,宋珩的城府不浅,修为到底有多高尚且是个未知数,他担心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