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游廊,渐渐远离了三途河,薄雾开始浓起来,一开始还能看见较远的地方,但不久就只能看见十步开外的景物了。起手打了个火决,勉强可以看清十余步开外的地方。
整个行廊都安静得可怕,没有鸟语,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与自己为伴。不知是不是太安静了带来的错觉,似乎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在远方轻轻响起。
苏槿言停住了脚步,细微的脚步声的确是在的,从行廊一边传来。
熄了火决,这才发现雾已经浓得连咫尺之遥的的地方都看不清了。脚步声渐渐进了,却看不见任何人影,苏槿言闭上眼,不再让眼睛干扰自己,全凭声音来判断。
脚步声,离他只有咫尺之遥了。
万籁俱静中,“咔嚓”一声响起,匕首已经出鞘,直直朝声音的来向袭去。
似乎被浓雾中突然一击吓到了,来者立刻躲开,苏槿言可以感受到匕首堪堪擦着对方肩膀而过。
“来者何人!”对方一声低喝,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借着剑刃反射的微微寒光,隐约可见一双清冽的眼眸。
长剑破空而来,凌厉的灵力将一缕长发轻而易举的割断,苏槿言侧身躲过,似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我再问一遍,来者何人!”
这声音,是岳重楼!
“是我,苏槿言。”
听到这声音,岳重楼有些迟疑的停了手。一片昏黄的灯火亮起,一双熟悉的淡青色眼睛映入眼睛,岳重楼似乎有些信不过,问道:“你,真的是苏槿言?”
“嗯。”
“送你栗鼠的人是谁?”
“元悦。”听符鱼和杜文后来说的。
“看来是真的了。”岳重楼总算松了口气,“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师叔呢?”
“和师尊走丢了,师兄怎么在这?”若是岳重楼也被卷入了这个通道,那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岳重楼叹了口气,“霁雨峰的任务,除妖,本来是和好几个同门一起的,但现在也走丢了。师弟知道这里,究竟是哪儿吗?我本来在巷末发现了可疑之人,但追随来后,就到了一片荼蘼花海里,有好些游荡的无主魂魄。”
在洛阳时似乎听宋珩说过此事,但不曾料到接这个任务的是岳重楼。
苏槿言把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的告诉岳重楼,道:“只有除掉它,才能了解此事。”
宋珩和符鱼他是不担心,但和岳重楼一起出来的同门,大抵都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又没有见识过这类稀奇的妖物,很容易困死在其中。
“你说,从这里可以走出去?”岳重楼回头看了看迷雾笼罩的长廊,道,“可是方才我从那里来,并没有任何出路。”
“被术法隐藏了。”
“你能找到出路?”
“能。”苏槿言微微蹙眉,岳重楼是想先溜为上吗?
“那你先走,我逆着三途河而上,去找食魂鬼。”岳重楼当机立断道,与苏槿言擦肩而过,便沿着长廊而下。
苏槿言一怔,没想到岳重楼是要单枪赴会,连忙抓住他的衣袂道:“我也去。”
“胡闹!”温文尔雅的岳重楼一反常态的低声呵斥,“就算你实力不凡,但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先走出这里,再作打算。”
我十七了……
当然这句话苏槿言并没有开口。
天下至奇的海火,可以燃尽不净之物,虽然他手中的海火还十分弱小,但对绝大部分的妖物,都有十分强的威慑力量。别说食魂鬼,就算比它奇异得多的妖邪,都得在苏槿言面前退避三舍。
“我可以引它出来,若是去了竹屋,它不出来,师兄也没有办法不是么?”苏槿言道,论术法,鲛人天赋异禀。
这句话说得岳重楼无法反驳,无奈之下,道:“一切小心,不许逞强。”说罢,便朝着三途河而去。
血色的落日似乎永远都不会落下,三途河上的乌鸦拍着翅膀鼓噪的叫着,时不时停在船上,又扑着翅膀惊飞。
渐渐的,竹屋又映入了眼睑。
机杼还没有停歇,昏暗的竹屋内,一缕血色的斜阳余晖射入。除了机杼和淙淙流水声,没有任何人声。
惊鹤出鞘,在掌心浅浅的划了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掌纹缓缓滴下,如同更漏一般滴落不绝,另一手起决,滴落的鲜血缓缓扩散,呈符文的字样,不多时便干涸发黑,似是嵌入了竹屋的地板中。
岳重楼仔细看了看,整个符文,好似一个狰狞的鬼面,须发狰狞,似是要化作火焰燃尽,长舌伸出,怒目圆瞪,长长的獠牙上青烟缭绕。
门外是血色落阳,乌鸦停落在竹屋外,分外聒噪,似是受到了惊吓,扑翅远飞。
木屐的声音伴随着细碎的铃铛声近了,似是失血过多,苏槿言脸色有些苍白,血开始止住,一道符文已握在手,符文上用朱砂写着小篆,绘着浮云纹。
岳重楼四处观望了一下,却并没有任何魑魅魍魉的影子。
符文在手中燃烧,瞬间蓝色的火焰照应了大半个竹屋,火焰渐渐熄灭,烧剩的灰烬落在鬼面上,那张鬼面似是活过来了,骨碌地转动这眼睛。
“后退。”苏槿言将岳重楼拉出鬼面的范围。
不一会儿,一道青烟在鬼面中心凝聚,渐渐的,化作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瞳孔迷茫而没有聚焦,一霎那,鬼面化作烟尘四散。
“喀嚓”一声,雪白的利刃反射出一片寒光,岳重楼沉声道:“后退,我来。”
苏槿言依言退到安全的地方,岳重楼有着元婴初期的修为,应当比较靠谱。
不得不说,岳重楼不管是剑法还是灵力,都十分正统而沉稳,但比之宋珩,少了一份灵动和飘逸。
几招下来,岳重楼一直处于优势,如是有这么顺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
苏槿言侧过头,看了看不停织布的老妇人,无论多么大的动静,都无法使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尽管机杼被毁坏,但她还是坚持不懈的做着同样的动作。
目前为止,他还是无法解释这个老妇人究竟是何物,那个背在背上,只有影子没有实体的婴儿,又究竟是什么?
处在阴间和人世的通道之上,若是一个不慎,掉入阴间和人世的夹缝之中,只会生不如死的呆在一片荒芜的混沌之中。
“嚓”的一声,剑刃刺入少女的肩膀之中,一双眼眸迅速暗淡下去,被抽去的力气似的,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的骷髅“咕噜”一声滚落。
“干掉了。”岳重楼送了一口气,“接下来怎么办?”
苏槿言抬起眼眸,看着门外血色残阳,等了良久,却没有半分变化,缓缓道:“按道理,人间肉身已死,这个通道就应当毁坏,我们就可以回到人间了,可是……”
“难道这并非它的肉身?”
苏槿言缓缓摇了摇头,“招鬼术很少出错。”
那个少女跌坐在竹屋里,脸色苍白若纸,宛如木偶娃娃一般,心口一个巨大的骷髅,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渗着血,留了一地。
正不知所措,老人织布的手,缓缓停了下来。
机杼声渐渐停歇,苏槿言缓缓后退几步,定定的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咯咯”了两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来,浑浊的老眼中最后一丝光逐渐消散,“咚”的一声,头便倒在了机杼上,“龇”的一声,如同刺破布匹一般,锋利的针线瞬间刺穿了苍老的皮肤,鲜血滚滚流淌而出。
岳重楼上前探了探鼻息,“这究竟是人是鬼?”
苏槿言揉了揉鼻子,眼神凝聚在几缕丝线上,用惊鹤轻轻挑起一根,不待他把丝线挑起来,便化作了一缕青烟四散。
“是魂魄。”苏槿言眼神凝重,挑起几缕丝线,瞬间又四散去。
“你是说,这个老人把虚无的魂魄化作丝线的样子,把他们编织在一起?”
苏槿言微微摇摇头,“这个老人,只是空壳。
机械的“咯咯”声,悄无声息的在背后响起,已经跌落在地的少女抬起一双幽绿的眼睛,嘴角僵硬的上扬,四肢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的转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声。
长剑铮然出鞘,不等岳重楼出手,一道凌厉的灵力从背后袭来,擦着他肩膀而过,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竹屋,连天边血色的残阳都为之褪色,带着万钧雷霆之力而下,隐约可闻低沉的嘶吼声,电石火花之间,“咚”的一声巨响,少女已被这道灵力死死钉在了墙上,手腕僵硬的转动了一下,停了下来,眼睛里的光芒又一次消失。
“走!”不等苏槿言适应这股白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来不及多想,便逃也似的跑出了竹屋,岳重楼紧随其后。
河水不知何时褪去了,一脚踩上去,尽是碎掉的石子,四面混沌的天宇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宽的看不见边的三途河两侧尽是摇曳的荼蘼。
好不容易看清了那一袭青衣,苏槿言询问似的轻轻唤了一声,“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