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咽气的几只海妖手脚抽搐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符鱼不由分说的俯头叼起手臂，向上一抛，仰首吞下。
符鱼打了一个嗝，“难吃。”
苏槿言一跃跳上墙壁，回身对苦战的宋珩道：“走！”
“嘭！”的一声，符鱼变回正常大小，宋珩收回离雀回撤，举目一望，瞳孔收缩，“小心！”
话音未落，背后凉风袭来，一回首，尖锐的爪牙堪堪擦肩而过，手臂瞬间麻痹，一片血色从面前略过，麻痹感迅速沿着肩膀向心腔扩散。
海火瞬间驱散了麻痹，肩头伤口也由尸绿色变成了血红，惊鹤出鞘，堪堪抵住尖锐的爪牙。海妖突然一震，一口血喷涌而出，爪上力道一卸，软软倒了下去，它的背上贴了一道符咒，“轰”然一声符咒燃烧，海妖瞬间化作飞烟四散。
抬眸，一袭黑衣正立在自己对面，不由分说的将药塞入他手中，这个人，应当是那个给他苹果糖的人。
苏槿言警惕的紧握着惊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宋珩跃上瓦檐，见白衣人招回残留的海妖回撤，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黑衣人道，“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这身影越看越熟悉，就像是……
“孙朔？”
犹豫不决的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黑衣人浑身一震，拔腿便跑。
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映，苏槿言提脚便追，黑衣人矫健的转过檐角，捞起数只栖息的黑猫，回身往他怀里一扔。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苏槿言侧身一躲，黑衣人趁着这个空隙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槿言停下脚步，看着孙朔远去的背影发呆，绝对是孙朔，他喜欢什么，害怕什么，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被扔过来的猫愣了两下，喵呜了几声，隐入了黑夜。
“那孙朔是谁啊？”符鱼一脸疑惑的问道。
符鱼认识苏槿言少说也有好几年了，竟也不知道。
“我的陪读。”末了，苏槿言又觉得没有解释清楚，“几年前受连坐死了。”
“连坐？谁作奸犯科牵连的他？”符鱼好奇问道。
“我娘。”这两个一说出来，符鱼瞬间没声了。
和苏槿言在冰渊相遇时，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但一双眼睛冰寒的可怕，和他相处了一年之久，它才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而一旦涉及到这些事，便又继续缄默。
“分头去找？”宋珩提议道。虽然不知道苏槿言此刻心里想的什么，但肯定是五味杂瓶，没有头绪的。
出乎他意料的，苏槿言微微摇了摇头，“白天去找，罗刹海市一到白日便大雾弥漫，很少有人会外出，那个时候反而更安全。”
略有些敬佩在这样的时刻苏槿言还能保持冷静，回去的路上分外沉闷，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槿言拽紧了袖中的鲛绡，试图将脑海中的一切理顺，想到那个白衣人所说，瞥了宋珩一眼。
“那白衣人的主子名唤苏溪。”宋珩坦诚道。
“他修为不低，怎么不站在他那边？”苏槿言问道。
宋珩失笑，“你才是我徒儿，他算个什么东西？”
宋珩一直以来帮他寻找海火，教授他霁雨峰的剑法，又在蜀山陵和洛水镇帮了他两次，本是大恩，但苏槿言总觉得宋珩不像是无缘无故会对别人好的烂好人，总觉得宋珩有所图谋。
“我说，美人，别人都是在拼命拉外援，而你怎么一个劲把外援往别人阵营里推？”宋珩伸了个懒腰。
“臭小子的外援有我一个就够了。”符鱼气哼哼道。
“你除了吃掉几只变异的海妖还出了什么力吗？”宋珩毫不服输的反讥道。
“你不过是看我家臭小子比较蠢还没有城府，比苏溪那个心机狗好骗而已。”
闻言苏槿言脚下一顿，瞬间抓起符鱼便蹂躏起来。
“臭小子你干吗，嗷，放，放开……”符鱼的脸瞬间被拉伸，表情扭曲的挣扎着。
松开符鱼，苏槿言冷冷道：“吵死了。”便朝酒肆走去。
翌日晨，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来，整个岛上瞬间大雾弥漫，且莫说远山了，连近处的亭台楼阁都看不清。
苏槿言和符鱼早就先行一步了，也没有叫上他，宋珩正打算推门出去，罗刹便拉住了他的手臂，显然是多年昼伏夜出，此刻正困倦的揉着眼睛，“这位客人，白天最好不好到街上去。”
“为何？”
“客人没有听说过罗刹海市上的传闻吗？”罗刹惊诧道：“海市只在夜间开放，岛上白昼时终年弥漫着雾气，一旦迷失方向很难找到归路，而且这个时候出去容易遇到时空错乱之类的怪事，九殿下小时候出去都差点没回来。”
一听到苏槿言的故事，宋珩显然来了兴致，“然后是怎么回来的？”
“据闻是一个道士把他送回来的，若非那人相助，殿下就铁定葬身海市了。”
将宽袖束成窄袖，宋珩问道：“西海王室嫡长子出门都没人陪着？”没有出海游历时，西海王室总不至于不管吧。
“额，九殿下的身份，很尴尬……”罗刹挠了挠头，想到宋珩是苏槿言师父，也没有顾忌什么，“殿下是半鲛人，自小体弱多病，在海国很不受待见，但碍于嫡长子的身份，也没人敢和他翻脸，但别的皇子，谁不盼望他早些病死呢？而且海皇重来不让他习术法，只派了个陪读去陪殿下读书，海国又素来尚武，说实话，没几个看得起殿下的，而且殿下小时候又长的很水灵，温柔性格又和元后很像。后来海国一直寄养在外的三皇子苏诺回来后，好像还对殿下好些。”
宋珩随意的哦了一声，在他看来，苏槿言就没什么时候体弱多病过，而且那眼神，没几个爱慕他的姑娘敢去直视，至于性格，他不敢苟同。
不顾罗刹的嚷嚷，宋珩行步走出去，大雾几乎遮蔽了眼前的事物，但以他的修为，根据灵力早回酒肆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路上空无一人，家家门窗紧闭，风声呼啸而过，吹出一阵凄凉的呜呜声音。
奇怪，这条道没多长就是分叉口了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见底，宋珩暗中警惕，手已抚上离雀的剑鞘。
风声渐渐小了，但的确有一阵呜咽声从街角传来，宋珩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却一直没有靠近。缓缓走进街角，宋珩心下一软，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移开了剑鞘上的手。
一个怎么看都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孩子，蜷缩在街角，偷偷的哭。约莫只有他腿那么点高，六岁左右的光景，梳着发髻，用珠花盘在一起，垂着一串色泽均匀形状规则的珍珠流苏，两根小麻花辫和两缕亚麻色长发垂落在胸前。婴儿肥的小脸哭得泛红，眼泪在一双璀璨的眼中打转，眼角一尾淡淡的鱼鳞。穿着一身齐胸襦裙，上面绣着白兔和烫金云纹，裙带上是一片水红色的木槿花，鹅黄色系带上绣着云纹，挂着一串穗子，上襦是团花刺绣。锦绣绮罗满身，小巧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飘花玉镯，看样子水头还不错，显然是个鲛人的贵家千金。
尽管眉目未张开，但眼眸美若春水凝碧，纤长的眼睫如蝴蝶扑闪，唇若含珠，指若削葱，一张脸蛋更是肤如凝脂，分外水嫩，眼帘上涂了一点浅浅的胭脂，娇红如同三月桃花。
长大了肯定是个红颜祸水，下完这个定论，宋珩不争气的在这个红颜祸水面前蹲下，轻轻揉了揉柔软的长发，用平生最柔和的语气问道：“你怎么啦？”
孩子惊异的抬起头来，一张小脸上还带着泪珠，打量了宋珩一阵，才嗫嚅着道：“我和娘亲走丢了。”
尽管声音带着哭腔，但软软糯糯的，分外好听。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宋珩问道
孩子摇摇头，一只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抚上脸庞，拭去眼眶的泪水，她没有反抗，轻抚下泪珠，一脱离眼眶便顷刻化作鲛人珠，一片幽蓝，流光溢彩。
然而，宋珩只觉得着孩子皮肤好嫩，简直就是一团小糯米，想掐一把，“丫头你叫什么？”
“我不是丫头，”小糯米仰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如有水波荡漾，“我叫苏槿言。”
等，等等……
宋珩反应了好一阵子，默默缩回了手。
这个将来会长成红颜祸水的小糯米，是男孩？冰山美人小时候如此的，可爱？
“那……你娘叫什么？”该不会是巧合吧。
“齐怀槿。”小糯米诚实的回答道。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总算知道要问什么了，宋珩启齿道。
“我娘给我穿的，她说人世的孩子都这样打扮。”
亲娘，鉴定完毕……
宋珩不由手痒，趁此机会再捏一把，小糯米被他一捏，整张婴儿肥的小脸都扭曲了，但还是不会反抗。
“唔，你干什么……松手……”小糯米的眼角都挤出了几粒泪珠，他呜咽着挥舞双手试图推开他。
如果美人不曾生在王室，难免不被糟蹋，齐怀槿为了保护这个儿也是煞费苦心吧……宋珩心道，心满意足的放开小糯米发红的脸，“我带你回去。”
小糯米似乎不太愿意相信他，缩成一团，宋珩低声一笑，半真半假的将罗刹告诉他的话转告给他，“你知不知道如果迷失在海雾之中还找没有人引导的话，就会活活饿死，永远也回不去。这样，你就永远见不到你娘了。”
小糯米浑身一震，还是乖乖抓起了他的手。
满意一笑，不等宋珩把小糯米牵起来，街角蹿出一只肥大的狸猫来，“喵”了一声，趴在街角舔了舔猫爪子。
“猫啊啊啊！”小糯米一把抱住宋珩，软玉温香入怀，宋珩愣了好久，才将他抱起，哄了一阵用脚尖踢开猫，拍着小糯米颤抖不已的后背。
肉肉的手感真好，抱起来软软的，还自带一股暖意，不过这沉甸甸的分量也不轻。蹭了蹭小糯米婴儿肥的小脸，才将他放下来。
小糯米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退了几步，小脸都全是红晕，煞是可爱。
想起之前在驿站时，苏槿言也曾经对猫很是抗拒，当时宋珩还以为是洁癖，可看小糯米这样子，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为什么怕猫啊？”说完，宋珩都觉得自己像个拐卖孩子的。
“一年前我在岛上的马场玩，被一只猞猁咬过脖子。”小糯米比划了一下，道：“那么大一只猫，特别凶。还是我娘把它赶跑的。”
宋珩心头一动，猞猁可不是什么善茬，一只成年猞猁就算是面对一个精壮少年都不见得会落下风，这小孩子不过六岁的光景，没有被咬死算是走运了。
“你是不是调皮得罪了那只猞猁，拔了人家胡子什么的，害得被咬的？”
“我没有，”小糯米险些哭出来了，“那只猞猁是我七哥哥养的，我就在旁边远远的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咬我。”
这小孩子童言无忌，肯定不会怀疑是自己哥哥干的好事，联合昨天夜里听那白衣人的话，宋珩心头一痛，那么可爱的小家伙，居然有人能痛下杀手。
宋珩摸了摸他的头：“你要快点长大啊，这些大猫就不敢欺负你了。”
“嗯嗯。”
“我给你个东西，”说着，宋珩将小糯米的衣袖挽上去，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他手臂上写了什么。
小糯米一见血迹先是吓了一跳，见那宋珩在自己手上写下繁复的文字后，血迹又随之消失，很是好奇，“你在干什么？”
“九叠篆，可以当护符用的。”宋珩道，“以后你再遇上猞猁，它就咬不到你了。”说着，揉了揉小糯米的头，温柔的笑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
如果他猜得不错，海雾是可以使时空错乱的，方才那一条长街走了那么久就找不到分叉口，那说明应当是宋珩误入了十二年前的罗刹海市，如果海市变化不大，应该可以找到那家酒肆。凭借着记忆朝酒肆走去，其中偶尔走了一些岔道，但好在宋珩立刻就反映过来，不多时，便看到了那家酒肆的牌匾。
未曾走近，便听到一个女子急切的声音，“你们找到阿言没有？”
“娘。”小糯米提起裙摆便跑了进去，一把投入一袭蓝裙的怀抱。
辛夷花的冷香扑入鼻息，宋珩这才看清齐怀槿的模样，一双举世无双的眉目，温婉如江南的小桥流水，杏眼如含了千丝万缕的柔情，一头墨云般的长发来不及挽起，全披在背后，尽管如此，依旧不防她的倾城之色，肤若凝脂，唇若含珠，一袭水蓝色的留仙裙，雪白的上襦上绣着点点泛蓝的梅花，似乎远远的便闻到了寒雪的香味，外面披了一层薄纱，如水一般包裹着消瘦的身形，似乎天工在铸造这个女子时，用尽了全力去精雕细琢，不留一丝瑕疵。
难怪小糯米这么好看，真是继承了一副好皮囊，唯独不同的，这个女子眉宇若烟柳远山轻弯，而他的眉目更平直一些。
齐怀槿起身，对宋珩道：“多谢道长相助，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宋珩。”十年前的他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说出真名到也无妨，而且，小糯米还小，肯定记不住，不然也不至于在霁雨峰相遇时没有认出他。
正想着，小糯米抓住他的手，把一物放入他手心，“诺。”
是一只精美的锦囊，轻轻抽开细带，一派幽蓝色的光彩，是鲛人珠，宋珩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在骊山时符鱼好不容易蹭到了一粒鲛人珠，转眼就被苏槿言给毁了，如果苏槿言看到小糯米这番举止，会不会想掐死他？
蹲下身揉了揉柔软的长发，没想到小糯米前进了一步，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吻。
可爱，想日。
抬眼间，整个酒肆都消失在了一片茫茫迷雾当中，周围的景物都恢复了他熟悉的模样。知道是错乱的时空恢复了常态，但宋珩免不了有些惆怅，站起身来，一转过身，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深色复杂。
“美人怎么来了？”宋珩尴尬一笑，默默看了一眼手心。还好，小糯米给他的珠子还在。苏槿言应该才来不久，只看到了小糯米亲他的那一幕。
苏槿言脸庞不易察觉的略过一丝绯红，掩唇咳了两声，伸出手，“珠子给我。”
“给了别人的东西怎么能收回？”宋珩连忙抽紧锦囊带子，揣入袖中，还是小糯米可爱些，怎么蹂躏都不反抗。
苏槿言眼神扑闪了一下，绯红蔓上耳根，好在迷雾重重，看不甚清，“给我。”
“不给。”宋珩倔强道，一袭冷光便扑面而来，心下暗道好险。
苏槿言急于进攻，又犯了在霁雨峰时的错，宋珩几番闪躲，一把击落惊鹤，擒住双手往怀里一带，整个人便跌入了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