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姜萤推开房门,便看见了门前的小知。
她还穿着昨晚的衣裳,一看便是在此守了一夜,本是靠在墙边睡着,听见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似的睁开眼,抱着姜萤的腿不肯撒手。
“姜萤姐姐,求求你帮帮阿全哥哥吧!”
唉,又是来求情的!姜萤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特别反感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尤其是抱着腿不撒手求人办事,好像若是她不答应,就成了恶人一般,活脱脱就是道德绑架。
但一看到小知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却又是满心的不忍。
“放心吧,你的阿全哥哥不会丢了前程,指不定还能撞大运呢!”
“真的吗?”小知用手背擦了擦泪,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姜萤。
“真的。”姜萤点了点头,将小知从地上拉了起来。
小知闻言喜极而泣,眼眶里又盈出了泪光,看得姜萤苦恼地揉起了太阳穴,一转头又瞥见楼梯口的阿咸,手里端着两碗面,正冲着她傻笑个不停。
“你们这一大一小……还真是烦人!”姜萤一顿摇头叹气,三步并作两步逃下了楼。
“小……小姐……面!”阿咸在身后喊。
“不吃了,气都被你们气饱了!”姜萤虽是这么说,嘴角却不自觉勾起了笑,迎着院子里刺眼的阳光,也觉得柔和了许多。
路过花厅时看见小六子正在修剪藤条,一时就起了兴致。
“小六子,我考考你!”
“少盟主要考我什么?答对有赏吗?”小六子从花丛探出个头,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若是平时,她自不会如此轻易就着了小六子的道,但今日她心情不错,便从袖中掏出一两碎银。
小六子一见到银子,顿时两眼放光,放下手里的活直溜溜奔了过来。
姜萤见状一挑眉毛:“我问你,寻乌巷口的阿婆今日卖的是什么花?”
“哟!少盟主,您这可算问对人了!我每日都打寻乌巷口过,阿婆卖的什么花我可是门儿清!”小六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别废话,什么花?”姜萤催了一催。
“木槿!”小六子嘴角一斜。
“没看错?”姜萤似是有些惊讶。
“绝对不会看错,那木槿开的可漂亮,今早我从摊前路过,还想顺手拿一枝呢!结果被那阿婆一顿好骂!”小六子说着懊恼地挠了挠头,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可惜。
“行吧!信你一回!”姜萤说着随手将银子往空中一抛,转口又道,“不过你可真行,连阿婆的花都想白拿,害不害臊!”
“这有什么害不害臊的,能白拿的东西不白拿才害臊呢!”小六子熟练地接住银子,又放在嘴里咬了咬,冲着姜萤的背影一抱拳,“多谢少盟主赏赐!”
“别贫!给我好好干活,别想着偷懒!”姜萤狠狠冲他点了一点。
“好嘞!谨遵少盟主教诲!”小六子说着将汗巾往肩头一搭,猴似的窜回了花丛之中。
姜萤摇着头笑了一笑,双手插胸,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
她一路走到寻乌巷口,果然看见阿婆摊前卖的是木槿,便随手买了几枝,又往南走了几条巷子,一直走到偏僻无人的青枣巷,这才一闪身窜进了路边的野林。
又穿过野林,翻过残破的矮墙,才到了传说中的前子湖畔。
这一片鲜有人迹,抬眼望去满目萧条,湖面堆积着落叶枯枝,微风拂过,散发着阵阵腐烂的味道,湖心的凉亭因年久失修,已残破不堪,横梁断裂,吊在半空中仿佛随时都要砸下来。
湖的南边有一个拱门,拱门不高,刚好可够一人通过,但若是身量较高还得低下头。
拱门上斜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原有三个字,如今仅剩下一个字,也已模糊不清,但大约可以看出是个“南”字。
“你脚下站的地方,便是曾经的‘永安后花园’。”岑延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姜萤的身后,语气里有清浅的感叹。
“我知道,南花园嘛!”姜萤拨弄着手里的木槿,笑着转过了头。
这木槿花,便是两人昨晚商量好的暗号。
有圣上在一侧虎视眈眈,她和岑延之不可能正大光明地见面,那便只能想些见不得人的办法。
好在岑延之花种的奇好,这才想出了个万全的法子。
若是他有事要找姜萤,便折一些木槿花放在蒙学馆外边,寻乌巷口卖花的阿婆就住在蒙学馆后面,见到花自然会捡回家中,隔日再搬到巷口去卖,姜萤见到花便知道他有事找她,来前子湖畔来相见便可。
中间不经过任何人传话,也无需做任何会引起圣上怀疑的举动,堪称天衣无缝。
唯一的弊病大概只是姜萤起的太晚,岑延之又起得太早,一来二去,好好的秘密会面就成了岑延之单方面的苦苦等待……
“你下次能不能早一点?”岑延之抱怨了一句。
“先生你矜持一点好不好?咱们昨晚才见过面,今日一大早你又约我来这,还叫我下次早点,你莫不是沦陷在我的美貌和才华里了吧!”姜萤说着夸张地后仰了身子,脸上挂着贱兮兮的笑,生怕惹不毛岑延之似的。
“你……”岑延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个姜萤真是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就是一张嘴便能将他惹毛,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正常,但凑在一起就完全变了味道。
简直天生自带嘲讽气场,不气死人不肯罢休。
“先生不要你你我我了,赶紧说正事吧!这都快月末了,我桌上还摆着好几本账没看完呢!”
明明是她自己先带偏了话头,如今又来责怪他不说正事,果然是一点也没人失望啊!
岑延之垂了垂眸,忍住了拔剑而起的冲动。
“右相约我明日去景明寺,听出尘子道长讲道。”
姜萤稍稍一愣:“右相?顾长清?”
她昨日才去烟花楼招惹了元好,顾长清今日便找上了岑延之,要说只是巧合,连鬼都不信。
但可怕就在可怕在,她也是前日才和岑延之达成共识,这事可能连圣上都不知情,可顾长清却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难不成那黑衣人其实是他派来的?
那还真是十分意外呢!
想到这里,姜萤问岑延之:“你和他熟吗?”
岑延之拂了拂袖:“他是父亲的学生,旧时经常来蒙学馆拜访,父亲告老还乡之后,他也常来馆中翻阅古籍,偶尔与我论道。”
姜萤想了一想:“所以你俩是道友?”
“算是。”岑延之点了点头,转头却说,“可自从玉川子道长仙逝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约我一同去景明观了。”
姜萤听出他话里有话,却故意装傻,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岑延之也懒得跟客气,当即质问:“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招惹他了?”
姜萤自知隐瞒不住,便将烟花楼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但岑延之听完却有些茫然:“右相不是一直躲着她吗?怎么你去找她,右相反而盯上你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表面上顾长清是躲着她,但谁知道他暗地里有没有被她俘获呢!”姜萤说着手指在二人之间晃了一晃,“就像咱俩,你不是也在圣上面前说了‘不再见’,但私底下不也在这儿幽会吗!”
岑延之觉得这根本是两码事,坚持道:“不可能,右相一生钟情南宫将军,绝不可能被她俘获!”
姜萤却是一副“你根本不懂感情”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人都是会变的嘛!更何况南宫山月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元好这边又一直死缠烂打,紧咬着不放,就算是块儿冰都该捂化了,更何况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岑延之还是不肯相信顾长清会移情元好,气愤地别过头:“胡说八道。”
姜萤也懒得他争了,两手一摊,转头将问题抛回给他。
“那你告诉我,顾长清为何突然约你去景明观?”
一句话将岑延之问在原地,他一时竟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所以说嘛!男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走开走开’,心里却诚实得很,一旦有旁人伸手碰了,比谁都着急!”姜萤说着安慰似的拍了拍岑延之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又缓缓走到湖边,无聊地摘起了木槿花瓣,摘一片,往湖中扔一片。
眼见着好好几枝花就要被她摘秃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岑延之一把将花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姜萤着实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后怕似的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哎!你干什么?你要你就说啊!难道你说了我会不给你吗?莫名其妙就动手抢,还请先生自重啊!”
岑延之知道自己理亏,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看着姜萤退着就要跌进湖中,忙伸手拉了一把。
“小心!”
这一把拉得有点用力,直接就拉进了怀里。
“砰”的一声,姜萤的脸狠狠地撞在了岑延之的胸口,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说话,却听见姜萤大叫了起来。
“先生,刚说了让你自重,你这会儿就克制不住了!光天白日的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姜萤说着一把推开他,紧紧地捂住衣衫,生生演出了一副遭人轻薄的模样。
这情景一下让岑延之从理亏转变成了无语,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碰到这个人,一定要远离三尺以上,绝对不能再被她说成不自重,简直太羞辱人了。
岑延之深吸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明日一早我就会和右相出城。”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南花园,任凭姜萤如何在身后喊叫,他也充耳不闻,一口气走回了蒙学馆。
直到曹嘉提醒他手里的花都快被捏断了,他才恍然想起来,木槿还在手里……
“姜萤!”岑延之气得狠狠扔掉了花。
曹嘉看着岑延之愤然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一头雾水。
“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拿花撒气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神策军守卫适时凑了上来。
“兴许是……木槿开得太丑,丑到先生了?”
曹嘉转过头,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
“肯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