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花园回去,姜萤心情大好。
一时兴起要教小知写字,铺好了纸却不知该写什么,脑海里蹦出来的尽是“招财进宝”、“生意兴隆”、“大吉大利”……诸如此类。
最后好不容易想起一个“富甲天下”,觉得好似有些格调,落下笔却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也就是小知不识字,阿咸又傻,才能被她糊弄住,不停地拍手叫好。
陈芸芸进门看见这情形,忍不住笑了。
“少盟主这字,就该镶了金匾挂到招风楼前,辟邪!”
说着将手里的竹筐放在了桌上,竹筐里盛的是满满一筐莲蓬,那莲蓬比街头叫卖的新鲜许多,还沾着未干的露水,一颗颗莲子青翠饱满,看得小知忍不住咽了口水。
“想吃?”姜萤偏了头问。
小知闻言很是不好意思,红着脸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是”。
阿咸一听这话,当即挑了一个最大的莲蓬,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手中。
“给你……吃!”
笨拙的举动和生硬的语气引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小知本是难为情着,这下也忍不住跟着众人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如风铃一般拂过,让炎炎夏日都生出一丝清凉。
陈芸芸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就该这样,笑起来多好看!”
转头又将姜莹拉到了窗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问:“少盟主猜出来这莲子是谁送的了吗?”
姜莹自然是早就猜出来了,不屑地耸了耸肩。
“还能是谁,不就是小知婶婶呗!”
“不愧是少盟主,什么都瞒不过您!”陈芸芸顿了一顿,神色有些辨认不清,“今儿早晨招风楼刚开门,就见她在门口等着了,说是小知最爱吃莲子,一大早下湖摘的,裤腿上的泥都还没干。”
姜萤双手撑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怎么?这就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好奇少盟主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陈芸芸说着往窗台靠了一靠,她太了解小知婶神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了,若是没有足够大的好处,绝不会如此殷勤。
一提起这个,姜萤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说起来我为了帮她,可算又把皇后得罪了一回!”
陈芸芸心中一颤:“又得罪了一回?”
姜萤当日将那木簪子送给皇后,却不说簪子的主人,已经算是狠狠得罪了皇后。
如今又来一回?怕不是玩的有点过火。
皇后是出了名的吃不得亏,有人摘了她院子的一朵花,隔天都得去人家院子折回来十朵,如今姜萤连着得罪她两回,简直不亚于自寻死路。
可姜萤偏偏就想走一走这条死路!
她让小知婶婶告诉司风眠对簪子感兴趣的人很多,就是要赤裸裸地威胁皇后莫要轻举妄动。
很显然皇后也真的被她威胁到了,小知婶婶今日能送莲蓬来,想来是皇后不仅没有毁掉阿全的前程,估计还顺手施了点小恩小惠。
大人物的小恩小惠,落在平头小老百姓的头上,可不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吗!
也难怪小知婶神一大早便下湖去给小知摘莲蓬了。
陈芸芸却是满脸的担忧:“皇后这厢是给了个甜枣,保不准转手就是两巴掌!”
说巴掌,巴掌就到。
陈芸芸话未落音,就见小六子气喘吁吁跑上了楼,说是刚刚有个驿差送了封信。
姜萤接过信,只见封上写着“姜萤亲启”四个大字,打开来是一张翻经节的请帖。
翻经节,乃是宫里惯有的习俗,每年六月初六都要将藏经阁的经书搬出来晒一晒,从前都是由宫中的内务主管负责此事,但打前年起,珩帝举国上下推行经学,此事便被重视了起来。
不仅改由皇后亲自主持,届时还会邀请城中各路权贵的女眷进宫一起翻晒经书,说白了就是翻经节已经从单纯的翻晒经书,变成了权贵女眷的茶话会。
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京城的名门贵女聚集在一起,怕是动辄就要了老命吧!
姜萤放下帖子,抱着胸欲哭无泪。
“来者不善啊!”
陈芸芸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少盟主连着让皇后吃了两回瘪,可不得好好招待招待吗!”
“唉,女人哪!”姜萤仰天一声长啸,只觉得头疼欲裂。
顾长清的单刀会还没赴,皇后又摆下了鸿门宴,这一天天的,真可谓不得安生!
但瞥眼看见小知将剥好的莲子肉喂到阿咸嘴里,两个人犹如亲兄妹一般的模样,瞬间又觉得头好像没那么疼了。
只要这个世间还有一丝美好,那么她所作的一切都有意义。
想着她走下了楼,拎起一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出了客栈。
食盒里装的不是别的,是西州特有的胡饼。
虽说永安城不乏卖胡饼的,都论起来不算正宗,正宗的胡饼仅碗口大,中间薄,边沿略厚,面上撒的也不是芝麻,而是黑草籽,再配上一碗羊肉汤,简直一口赛神仙。
既然西州的饼,当然是要送给西州的人。
姜萤一路打听来到了豫康坊的郡主府前,既然顾长清约了岑延之去景明观听道,那她也不能落后,怎么也得邀上元好来个城郊一日游。
豫康坊是永安城里出了名的洗衣巷,坊中多穷困人家,家中妇孺多半是洗衣妇,所谓的郡主府,不过也只是在一片矮房中稍显宽阔的宅院。
门前的石板路上落满了落叶无人清扫,大门虚掩着也无人看守,伸手一推便落下斑驳的红漆。
“有人吗?”姜萤连着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便自顾走了进去。
走了一段路才终于看见人,五六个小仆凑成一团,躲在树荫下打牌九,见着姜萤来了也毫不避讳,一边扔着牌一边扬着下巴问来干什么。
姜萤自称是元好的朋友,来送东西,也没见他们有多少敬意,反倒不耐烦地让她送完东西赶紧走,还扬言若是在府中逗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要留下名字和宅址。
一个个跩的跟手里的牌九似的。
德行!姜萤暗骂了一句,顺着石板路来到了元好居住的厢房,厢房倒是比前院好上许多,窗明几净,庭院开阔,院中还种植了不少花草。
清风一拂,花香四溢,姜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香。
元好从厨房出来,便看见了院中的姜萤,一开始还以为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才迎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也不怪她会怀疑自己的眼睛,毕竟打从她住进这个院子,就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
姜萤看着元好手中的一大碗面,环顾四周却发现连一个使唤丫头也没有,想来这碗面还是她亲自下的厨,不禁替她感到些许心酸。
“郡主,您这是用的早膳还是午膳啊?”
“什么早膳午膳的,饿了就吃呗!”元好说着喝了一大口面汤,发出哧溜的声音,喝完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对了,你吃了吗?没吃我去给你下一碗!”
说着就要往厨房走,姜萤连连拉住她说不用。
“那正好,我也不想再生火,哈哈哈哈……”元好顿步一笑,郎爽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四散开来。
姜萤也跟笑了两声,想起自己还带了东西,遂将手里的食盒递了上去,结果还没开口说话,就见元好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拿起一个胡饼大口吃了起来。
“老早就闻到胡饼香了,就等着你递上来呢!”
说话间一个胡饼已经下肚,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只一会儿功夫,一盒子胡饼已经见了底。
姜萤霎时间愣在原地:“早知道郡主胃口这么好,我真该多带两盒!”
元好却连连摆手:“别别别,这胡饼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馋的只是家乡的味道,一回还能吃,二回可就真的吃不下去了!”
说罢她连喝几口面汤,艰难咽下嘴里的饼,张口又问:“不是说好去烟花楼喝酒吗?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她这一问,姜萤才想起了正事,佯装环顾了四周一圈,才说:“这不是花开时节,风光正好,便想着约郡主去城郊赏花嘛!”
“赏花?赏什么花?”元好说着用衣袖胡乱拂了拂石桌上的灰,翘起一只腿坐在了石凳上。
姜萤也跟着坐了下来,本想将手撑在石桌上,看见满桌的灰又忍住了。
“自然是清泉山上的梨花啊!听说清泉上的梨花比别处开得更晚,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郡主不想去瞧瞧吗?”
元好察觉到这一点,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拂她桌前的灰,边拂边说:“行啊!反正我也没个正事,整体窝在院子里都发霉了,正好去散散晦气!”
姜莹见状稍稍一愣,她以为元好看上去爽朗不拘小节,定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却没想到心思细腻,还真是有些让人意外。
元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你进来也有一会儿了,没别的事就赶紧走吧!回头被前院那群狗东西逮住,又该去宫里嚼舌根儿了。”
姜萤撑起胳膊:“那些人是宫里派来的?”。
“谁知道呢!兴许是鸡窝狗窝里蹦出来的野东西也说不准!”元好说着讽笑了两声,麻利地收起桌上的面碗,“具体谁派来的我不清楚,反正是来盯着我的就对了!”
其实元好一开始也很抗拒被人盯着,院里的小厮是打跑了一批又一批,但后来却慢慢淡然了。
正可谓铁打的郡主府,流水的小厮,她打走了无数,但人从未见少过一个。
总归圣上是要防着她的,防着她逃回西州,防着她谋划复辟,只要她还能喘气,就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索性也懒得挣扎了,混吃等死谁还不会呢!
“赶紧走吧!别因为我惹上什么麻烦。”元好又催促了一声,起身朝厨房走了两步。
姜萤跟着起身,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作罢了。
最后只说:“那明早我派马车来接郡主!”
“嗯,知道了!回吧!我就不送了!”元好冲她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厨房。
姜萤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站在原处发了会儿楞,才离开厢房,路过前院的时候又碰到那几个小厮,盯着她一副看犯人的模样,让人很不舒服。
一想到元好每日都要面对他们,心中又是一声长叹。
曾经叱咤风云的西州公主,如今沦落至此,还真是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