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渐行渐远
雪晚来2020-04-09 11:204,215

  花研在十字路口撞见姜萤,已然心神大乱,魂不守舍地将灰袍人送出宫,急急忙忙奔回了寻芳殿。

  圣上今日翻了闻树棠的牌子,此刻正在殿中歇息。

  花研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找借口将闻树棠叫出了殿。

  闻树棠不明就里,打着哈欠不耐烦地问究竟出了什么岔子要惊动她,声音颇大,惊动了榻上的圣上,圣上蹙眉往殿外看了一眼。

  花研见状连连将闻树棠往殿外拉了一拉,附在耳边小声说了实情。

  闻树棠一听姜萤进了宫,还看见了灰袍人,又往宸庆宫方向去了,吓得腿一软,眼见着就要瘫倒上。

  好在花研手疾眼快将她拉了回来。

  圣上听闻动静,出言询问发生了什么,闻树棠慌得六神无主,说话都说不清楚,根本不知道如何回话。

  还是花研伶俐,只道是掌灯宫女打碎了贵妃最爱的八角彩灯,这才将圣上糊弄了过去。

  闻树棠却是吓得浑身发抖,一副随时要哭出声的神色。

  花研平日里是个有主见的人,此刻也不敢做这么大的决定,遂劝闻树棠如实禀报圣上,闻树棠一听这话,连连点头,跌跌撞撞奔进了殿中。

  圣上看见她这副样子,撑起胳膊神色凝重。

  闻树棠张口就要回话,瞥见方凳上的平安扣却迟疑了。

  那平安扣是姜萤托人送进宫的,说是给七皇子的礼物,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她能有这份心,闻树棠已经很感动了。

  遂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只掩着面说八角彩灯乃是圣上所赐,摔碎了怕不是好的兆头,恐遭到圣上的厌恶,不再宠爱她了。

  圣上一听这话,当即一阵头疼,又来了又来了,她又要哭了……

  但也不好表现地太明显,只耐着性子哄劝,说改日再送她一盏更好的,还说后宫佳丽三千都不及她分毫,绝不会宠爱别人。

  闻树棠这才稍稍收了哭意,凄凄切切地坐回塌前,不再说话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恨不能立马将闻潜招进宫来商量对策。

  圣上只以为她还沉浸在无边的假想失宠之中,生怕她脑子一抽又开始哭,赶紧自己端过水吃下药,背过身睡了。

  在圣上心里,闻树棠固然蠢,也不会揣度情势,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看重她。

  大约是历经了太多尔虞我诈,见过了太多虚伪假面,反而觉得闻树棠的头脑简单难能可贵,也只有躺在她身边时,才能睡个安稳觉,不用担心熟睡时被插上一刀。

  也算是如履薄冰中的一丝短暂安心吧!

  想着,圣上闭上眼睛,安然睡了。

  这一厢圣上是熟睡了,那一厢姜萤却是对着房梁久久不能入眠。

  岑延之的身影在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尤其是他当时看她的眼神,凄厉中带着深深的隐忍,如针一般狠狠地扎着她的心。

  也不知他有没有去看大夫,会不会咬着牙自己包扎伤口,背上的伤口那么远,是否能够得着?

  想着,姜萤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腿就要下床,却又顿住了。

  片刻之后,她收回腿,颓然地倒回床上。

  她身处风暴中心,随手便引狂雷,不去管他,或许才是最大的善待吧!

  清浅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溜进房中,她伸出手去触碰,只觉一阵彻骨的寒。

  终是一夜无眠,睁着眼僵持到天亮。

  第一缕晨光透进窗户,姜萤便拖着疲惫的身子下床,瞥见桌上的木盒停顿了片刻,那是万秦送回来的半截袖子,转眼瞥见枕边的玉牌,不自觉拿了起来。

  万秦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跃然眼前。

  犹记得她当年在片州做成了第一笔大买卖,外祖父姜维带她去了片州有名的青楼,叫齐所有姑娘,站成一排立在身前。

  她看得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外祖父实在不是常人,好好的带她去青楼看姑娘,传出去也不怕人诟病。

  姜维却是随手招上前一个姑娘,指着姑娘的眼睛说:

  “一个人经历过什么,全都写在眼睛里,你若是学会了看人的眼睛,便能学会如何用眼睛去骗人。”

  说罢将姜萤推到一堆姑娘中间,逼着她一个一个的看,看完还得告诉他从中看到了些什么,若是说对了,便赏姑娘一锭银子,若是说错了,抬手便是一鞭子。

  铁鞭子沾了水,抽在身上一道道血痕,鞭子虽是打在姑娘们的身上,姜萤却觉得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疼。

  而姜维就是用如此强硬而蛮横的方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逼她学会了看人的眼睛,以及如何骗人。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到万秦的眼睛时,便知里面藏着惨痛。

  大约也能猜出几分是什么惨痛,那种古井无波,是只有痛失至爱之后的心如死灰,很少人能演出来,也很少人能掩盖得住。

  至于这“至爱”是人是物或是事?虽然暂时还不能分辨,但总归都会知道的。

  蚕丝袍子,秦绣,玲珑绣坊失火,库房被烧,又赶在她进宫之前送来玉牌,一切看似巧合,她却从来不相信巧合,只相信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策划。

  姜萤将玉牌迎着光仔细看了一会儿,最后和半截断袖一起放入了木盒之中。

  刚合上木盒,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木梯处传了进来。

  陈芸芸昨晚担心的一宿没睡,顶着两圈黑眼眶,顾不得敲门便闯进了房中,问起姜萤昨晚进宫的情况。

  姜萤看见陈芸芸一脸担忧的模样,稍稍愣了一愣,才说起昨晚宸庆宫的事。

  本来想把灰袍人的事也说出来,想了一想,却只字未提。

  陈芸芸听了姜萤的话,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又一抬嗓子,颇有些埋怨道:“即使如此,你为何不一早便跟皇后说了实情,还闹出这么些事!”

  姜萤却是风淡云轻地笑了,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只要是实话,就能说服人吗?”

  其实实话说的太快,反而有时候更像假话,况且不让皇后自己先去查一查,碰碰壁,再捏住一些她的把柄,例如阿咸的命,皇后又怎么可能相信她。

  说着姜萤又感叹了一句:“人嘛,就是这样,永远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相。”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让她自己去查去看。

  陈芸芸闻言默了一默,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转念又担心圣上会从中作梗,而且就算皇后答应了,圣上若是不松口,这案子还是没法查。

  姜萤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还一口咬定顾长清会帮她解决这个大麻烦。

  不提顾长清还好,一提起他,陈芸芸就咬牙切齿。

  好歹当年在烟花楼,二人也算交情匪浅,那时她为了宽慰他与南宫山月,也是没少费口舌,却没发现他手段如此狠辣,竟拿阿咸这等无辜之人要挟于人,真可谓是老奸巨猾了!

  见陈芸芸愤愤不平,姜萤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戏还没有落幕,谁忠谁奸,亦正亦邪,都别太早下定论。”

  还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顾长清闹这么一出,她估计还得和皇后较上一阵子劲,哪能这么轻松就达成统一战线。

  陈芸芸一听这话,又有些云里雾里了,但也不愿继续深想了。

  她原本以为风月场已是十分复杂,能在风月场里混出个名堂便是熬出了头,如今瞧了这么些明争暗斗,真觉得风月场里的那些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拿不上台面。

  感叹了几句,便悻悻回了招风楼。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妙安钱庄的伙计来报,说是今早一开门,便见门口放着一口木箱,打开来竟是三千两白银,问她怎么处置。

  陈芸芸想起那日姜萤让她写的商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又是一阵感叹。

  姜萤……恐怕早就不是十年前片州闻府的那个小姑娘了吧!

  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陈芸芸也不敢断定,只忽得觉得后背一阵发凉,竟有些后悔当时脑子一热便答应了帮忙照看这招风楼。

  但也只是这么一想罢了。

  当年陈芸芸在片州被富商抛弃,若不是姜语拂伸出援手,她早就死在片州了,何谈回永安。

  欠下的恩情,总归都是要还的。

  陈芸芸长长叹了口气,命伙计收下了三千两白银,转身进了楼中。

  楼中稀稀寥寥只有几个伙计在洒扫,一丝人气儿也没有,自从永安商盟放出传言,招风楼便是门可罗雀,连带着附近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整个东市都好似不比从前繁闹了。

  临近东市的永乐坊,愈发静谧了。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蒙学馆门前,颜玉楼抱着食盒从马车上走下来,看见紧闭的大门稍稍愣了一愣,转头让身侧的小厮扣了门。

  没一会儿,神策军都尉曹嘉亲自来开门,见着来人是颜玉楼,宛如看见了救星一般,大叫道:

  “唉哟我的天哪,颜小姐您可算来了!”

  颜玉楼一听这话,面上生出淡淡的疑惑。

  这时又听见曹嘉说:“也不知道先生怎么了?从昨晚开始,不吃不喝不睡,今早我要开门,还莫名其妙骂了我一顿!”

  颜玉楼自幼与岑延之相识,自然对他很是了解。

  他是有些脾性,但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而且从小到大也从未见他为了什么事如此作为,便猜想他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急急朝书房奔去。

  还未走进,却见岑延之立在窗边的木槿前出神,眼神哀伤而隐忍,仿佛看的不是花,而是透过花看见了什么人。

  颜玉楼拎着食盒的手僵了一僵,缓步走了过去。

  岑延之听到动静,转头看见是颜玉楼,抚在木槿花上的手倏地收了回来,像是怕她看出什么似的。

  颜玉楼却是笑了,扬了扬手中的食盒。

  “母亲今日亲手做了荷花酥,我知道延之哥哥喜欢,便想着送些过来。”

  说着抿嘴一笑,素净的脸上洋溢着花一样的颜色,一改往日娴静的模样,盈出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

  岑延之见状咧了咧嘴,苍白的脸盈出些血色,伸手接过了颜玉楼手中的食盒,正要放在一边,却又被颜玉楼一把夺过去,挑了一个模样最好的递到他嘴边。

  “还热着呢!延之哥哥赶紧尝一尝!”

  岑延之不好拂她的意,伸手去拿荷花酥,却又被她轻轻拍开手。

  “你刚摸了花,手脏,我喂你!”

  颜玉楼说着,已将荷花酥送到了岑延之的嘴边,岑延之看了看嘴边的荷花酥,又看了看颜玉楼,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却又听见颜玉楼似是有些着急的说:

  “呀呀呀!要掉了要掉了,延之哥哥快吃掉!”

  不等他反应,一整个荷花酥已经塞进了嘴里,再看颜玉楼的神色,哪里还有半分着急,明媚的笑意里藏着几分得逞的狡黠。

  竟莫名与姜萤有些许的相似,不自觉又垂了眸。

  颜玉楼察觉出一丝异常,却也没戳破,低头轻怕着手上的饼屑。

  “也就是知道延之哥哥疼我,我才敢在延之哥哥面前如此放肆,换作旁人我可不敢!”

  说着熟络地挽着岑延之的胳膊往屋里走,又撒娇似的说:“这几日天气颇好,最适合出城去玩了,延之哥哥陪我去一趟南山好不好?”

  走动间颜玉楼无意碰到了岑延之的伤口,他吃痛呲了呲牙,却没有推开她的手,只点头说好。

  曹嘉等人躲在廊后看来这一幕,纷纷捂起嘴偷笑。

  “果然颜小姐一来,先生立马就恢复正常了!”

  “换作别家小姐多靠近几步,咱们先生就要说不成体统了,这颜小姐都挽上了,也没见先生皱一皱眉!

  “那可不!颜小姐注定是要嫁入蒙学馆的人!”

  “是啊是啊!以后咱们就得叫夫人了……”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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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闻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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