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月光下,青青枝头叶。
云无心就站下树下,发如云,眉如霞,面如雪,眸如冰。
无声无息的等着,不悲不喜的看着沐秋。
沐秋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柔柔弱弱的跪下来,任由一滴清泪滑落,摔得粉粉碎碎。
云无心收回目光,望着月色,“风沐秋,我不是来看你流泪的。”
月色戚戚,树影斑斓,只有轻轻的两束身影。
“小侯爷,婢女问过,滴血认亲和滴骨认亲都不准确,不能作为凭据。”沐秋低下眉目,双眸里藏着期许,立即说出一切,“婢女曾在……曾在小姑娘身边做过厨娘,知道小姑娘不能吃蟹,只要吃蟹就会起红疹,婢女也在御膳房察过大大人的膳志,大大人也不能吃蟹,也会起红疹,这就是凭据啊。”
沐秋担心泄露机密,将十七公主说成小姑娘,将皇帝说成大大人,沐秋笃定,聪明如云无心,一定会懂。
云无心轻轻回眸,看着沐秋的眼睛,依然如此淡漠,“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几乎流干了眼泪,费尽许多心思,只换来一句听不懂。
沐秋跪爬几步,仰头看着云无心的无情,说的那么凄然,“小侯爷,您那么宠爱小姑娘,会真的相信小姑娘是一个错误吗?”
云无心的双眸如冰,冻伤了夜风,“风沐秋,我是只懂多情的人,你的话我越来越不懂。”
“小侯爷,婢女错了,婢女不该说那些胡言乱语,婢女向您赔罪,婢女给您磕头,救救小姑娘吧小侯爷。”
沐秋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还能求什么,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性命了,于是用力的磕头,直到磕破额头,任由鲜血顺流。
不会的,不会的,眼前人如此无情,不会是那么宠爱十七公主的小侯爷,应该血气翻涌,应该不顾一切,为了十七公主可以踏碎天地。
可是,可是,这双清冷的眼眸里只有淡漠和无情。
云无心看着沐秋的血和泪,依然无喜无悲,“风沐秋,还有其他事吗?”
“小侯爷。”血流进眼眸,沐秋的视线渐渐模糊,觉得下一刻立即就要晕倒了,索性匆匆说出最后一句,“滴血认亲的水里,加入盐或醋,可以让血液不相融。”
终于说完这句话,沐秋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那双无情的冰眸了。
尽管眼前是黑的,沐秋心里却有一丝光明,沐秋笃定,云无心一定会想尽办法,证明十七公主的清白。
不知是心痛还是头痛,感觉痛了很久很久,终于慢慢转醒。
沐秋蓦然发觉,竟然睡在湿冷的蒲草上。
这不对啊,之前是在大梨树下,此刻又是在哪里?
眼前灯火幽暗,处处潮湿冰冷,竟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回忆一下,猛然瞪大眼睛,监牢!
沐秋爬起来,才发觉双手锁着镣铐,立即扑到牢笼木柱上,无助的哀求,“有没有人,为什么抓我,有没有人啊——”
喊了很久,嗓子几乎都喊破了,才终于听到遥遥远处,传来悉索的脚步声。
沐秋拼命的敲响牢笼,“大人,大人,我没有犯罪,我是御膳房的厨娘,抓错了,大人,在这里——”
一支火把领路,火把后是睡眼惺忪又极不耐烦的狱卒,走到牢笼前,用刀鞘狠狠敲响木柱,“御膳房的风沐秋?”
沐秋匆忙点头,赶紧出口解释,“是我,大人,婢女有名牒,婢女不是坏人,婢女没有犯罪,这里有误会。”
狱卒轻轻冷笑,上下打量沐秋,“哪个进来都说自己没犯罪,说这些没用,如果有孝敬的话,本捕可以给你一床被褥。”
“大人,婢女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婢女不能坐牢啊大人。”沐秋忍着额头的痛,苦苦的哀求,“求求大人,找一找冰贵妃,找一找阿公,找一找十七公主,这些人都能证明婢女不是坏人。”
狱卒看着沐秋,像在看一个疯婆子,突然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你怎么不让我去找皇后?”
沐秋立即连连点头,眼睛瞬间明亮,“大人,皇后娘娘也认得婢女,也可以证明婢女不是……”
“你听不出来我是骂你吗?”狱卒又用刀鞘狠狠砸响牢笼,吓退了沐秋,“你以为你是谁呀,皇后能认识你这个疯丫头?”
沐秋无力的攀着牢笼,实在没有太多力气争辩了,只能苦苦的再次哀求,“大人,找一找御膳房的总督事吧,总能证明婢女是清白的。”
狱卒嫌弃的再打量沐秋几眼,“疯丫头,我劝你别闹了,你这件案子小不了,就等着秋后挨一刀吧。”
沐秋的身体软软滑落,头痛渐渐袭来,甚至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大人,婢女犯了什么罪?”
“你犯了什么罪我不知道,如果孝敬到了,死之前倒是能少受点罪。”狱卒轻蔑的看着沐秋,嘴角轻轻哼笑,“实话跟你说,你找谁都没用,是文武俊侯亲自把你送进天牢的。”
云无心,原来是云无心。
一瞬间,沐秋的心死了。
曾经想尽一切办法要为十七公主洗刷冤情,这些办法直到见了云无心才敢说出口,只因为独独相信云无心。
可是,现在,云无心将唯一有办法的沐秋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
原来真相是这样,云无心并不想救十七公主,这只是沐秋的一厢情愿。
如此可笑,如此可怜。
狱卒的叫骂声就在牢笼边,却像距离很远很远,“又叫又闹又哭,疯子,疯子!”
皇帝接连几天没有来楼阁了,今夜内宫太监终于来秀贵妃宫里报喜,秀贵妃在一层设下宴席。
“万岁,为什么锁着眉头?”
皇帝摇摇头,一字也不肯说,注定今夜没有任何好心情。
秀贵妃叹一口气,轻轻放下酒杯,“后宫都在骂臣妾享受万岁的偏宠,收了万岁的三层楼阁,让万岁留宿宫中,不许万岁上朝,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皇帝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忧忧的低着眉目,“秀儿,你受委屈了。”
“臣妾为万岁受委屈,并不觉得委屈。”秀贵妃微微簇着眉头,深深看着皇帝,“万岁,欢爱几日就抛弃小哑女,真正受委屈的不是臣妾。”
秀贵妃用眼神示意皇帝看向楼梯,皇帝这才蓦然发觉,楼梯口多了一扇门,门上拴着锁。
一把钥匙轻轻递到万岁手里,没有饮酒的秀贵妃揉一揉额头,“臣妾醉了,要回寝房了。”
秀贵妃掩好门,皇帝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开楼梯门锁,轻轻踏上层楼。
碧柔婷婷坐在床沿,听到轻轻脚步,转眸看到皇帝,立即咬着红唇起身,独自走到墙角,面对墙壁跪下,以一束淡淡背影相对。
皇帝苍白的坐在桌案旁,手里端起空空茶盏,目色里都是茫然,静静坐了许久。
月色透过窗棂洒进来,带着缕缕夜风,吹凉了皇帝的泪。
“朕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不是朕的亲生骨肉。”
很久以后,皇帝的第一句话,就惊吓到了碧柔,回眸之际,看到了皇帝的眼泪。
“小哑女,朕的心碎了。”
难怪皇帝多日不来,难怪皇帝今夜伤悲。
无论哪个男人遭遇这种背叛,都会心碎,何况这个男人是皇帝。
碧柔轻轻起身,慢慢脱下鞋子,垫起脚儿走过去,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打扰了皇帝的伤悲。
就这么静静的陪着,就这么轻轻的低眉。
皇帝眉目忧忧,不敢宣泄伤痛,闭上眼睛一声苦叹,“今日才懂,最伤不是痛哭流涕,而是欲哭无泪。”
碧柔柔弱的蹙着眉梢,牵下皇帝手里的茶盏,轻轻流入半盏清茶,随后走到床头,一旋身后,怀里抱着琵琶。
一双淡淡忧伤的双眸看着皇帝,皇帝轻轻点头,随即一弦悠远的琵琶音,随着夜风慢慢飘摇。
怜怜白裙,涟涟伤曲,恋恋美人。
这一曲,只有简简单单几个音,却说不尽人间薄情。
凄婉的薄情,凄美的薄情,凄然的薄情,谁又说薄情不是情?
夜风停了,音律断了,碧柔哭了,珠泪落在丝线上,沾染了指尖,沾染了心头。
不知在何时,一曲琵琶催断肠,皇帝早已泪流满面,就这样轻轻看着碧柔,就这样深深说着此情此感,“朕以为,美人需入怀,今夜才知,美人更易碎。”
这一夜,皇帝没有离开碧柔,碧柔没有离开皇帝,静静的坐着,静静的望着,直到晨风吹干泪痕。
监牢里没有日夜,永远黑暗,沐秋昏昏沉沉,不知此时是哪天。
想想曾对皇后立下的誓言,如若泄露半个字,甘愿受凌迟处死。
如今,走不出这暗暗天牢,誓言也许要应验了。
又一次渐渐迷离时,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十几只火把带着十几个人,携着戚戚冷风,到了沐秋的牢笼前。
“带风沐秋!”
牢笼外一声吼,立即有人打开门锁,提起了沐秋镣铐。
沐秋像没有知觉的游魂,任由这群人拖着,踏上一条深深幽幽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