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牢笼,两双明眸相望。
一双眼眸如雾,一双眼眸如冰。
云无心看了沐秋好一会儿,终于让柔柔怜女低下眉目,红云悄悄飞上眉梢。
“风沐秋,跟我走。”
云无心反手取了刑案上的一把快刀,劈开牢笼锁链,打开牢门。
沐秋轻轻退了两步,苦涩的低眉一笑,“婢女是戴罪之人,不敢牵连小侯爷。”
“风沐秋,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云无心扔下这句话,随即走入幽深的廊道,沐秋犹豫了一下,立即顺着点点火光追过去。
廊道里又湿又滑,沐秋的脚踝受了新伤,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却不敢跟丢了火光。
终于穿过这条路,到了一片开阔处,刚刚一步踏进去,沐秋突然被人提起来,随后坐进了椅子。
正在惊诧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一凉,似乎被人脱了鞋子。
想立即缩回脚儿,却不能争脱,慌乱之中对视到一双冰眸,云无心攥着沐秋的一只脚,清冷的一句,“不想留下疤痕,就不要再动。”
沐秋感觉烈火烧烫了眉梢,依然努力的想挣脱,“诚如小侯爷所说,婢女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怎会在乎疤痕,请小……你,哎呀!”
随着沐秋的一声尖叫,云无心脱了沐秋的白袜,从怀里取出一块丝绢,沾去沐秋脚踝的残血,再撕下内衫袖袍,为沐秋细心的包扎好伤口。
随后攥住另一只脚,抬起冰冷的双眸,“风沐秋,这里是天牢,如果你再乱动,不缺捆住你手脚的刑具!”
沐秋狠狠咬住嘴唇,小脸儿已经被火烧透了,依然努力的缩着脚,“小侯爷,可是……”
“风沐秋,如你所知,你已经是个死人了,脚踝上的伤疤不必在意,脚儿被男人看去也不必在意。”
云无心嘴里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仅用一只手就能利索的扯下沐秋的鞋袜,然后如同包扎第一只脚那样细心,将第二只脚踝也认真缠好。
做好了这一切,云无心将两只白袜放到椅子的扶手上,随后轻轻退了三步,微微扬起眉梢,“风沐秋,你可以穿袜子了。”
沐秋感觉已经被羞涩烫透了,立即将自己缩成一团,把两只犹如珠玉一般的小脚缩进裙摆里,软软的攥着袜子,怜音比鸿毛落水还要轻,“小侯爷,转身,可以吗?”
云无心没有转身,双眸轻轻,又随了一句戏谑,“此刻我手里没有创伤药,只能缠住伤口遮挡尘土,明晨再给你用上药,重新包扎一次。”
怎么,明天,还要这样吗?
沐秋一直咬着樱唇,不敢接话,也不敢抬头,只能委屈的将袜子探到裙摆下,轻轻穿好以后,立即踩进鞋子里。
眼前的图画如此羞涩也烫人,竟然像人间最美的风景,云无心轻轻看了许久,终究还是一句淡漠之词,“风沐秋,跟我走。”
沐秋没有选择,只能紧紧跟随,不得不说,云无心包扎的手法很好,脚踝的伤痛减少了许多,行走起来也不再那么费力了。
这一次云无心的步伐没有那么快,也许是因为道路曲折,所以怕沐秋跟丢了。
七折八拐地穿过了几条暗幽幽的甬道,路过了几间刑房,终于到了一扇门前。
这扇门上残留着幽红的血迹,早已沁入木髓,再也洗刷不净了。
不知这扇门里曾有过多少冤屈,又有几人能平安的走出来?
云无心推开门,门里阴风盘旋,燃着几簇摇曳的火把。
火焰的颜色湛蓝,夹杂着一点点艳绿,真像丰都城里的幽冥鬼火。
火焰围绕着一具刑架,刑架上染着血迹,有几条厚重的铁链,吊着一个半身残破的男人。
男人全身上下都是伤痕,伤口的皮肉翻滚,散着恶臭的气息,让人看一眼就怵目惊心。
云无心大刀阔斧马的坐在男人对面,轻轻斟了半盏凉茶,低眉冷冷一笑,“陆不谦,我和你慢慢耗着,谁也不要心急。”
沐秋躲在门后的阴影里,眼前的画面实在恐怖,根本不敢走到近前,还好这间刑房空荡,每个字都能听清楚。
看来受刑的男人叫陆不谦,这个名字非常陌生,从来也没听说过。
陆不谦似乎很熟悉云无心的声音,没有睁开眼睛,或者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嗓音也异常艰涩,“文武俊侯,无论我怎么回答都是错的,我是注定活不成的人,能拖一刻算一刻,不急着去投胎。”
云无心饮了半盏茶,唇边悠然的一笑,“不得不说,你还算有几分骨气,一般人活到你这么肮脏,早就已经求死了。”
陆不谦挤出两声涩涩的笑音,“我没有勇气杀死我自己,文武俊侯也没有勇气杀死我,不然的话,在你我见面的第一个瞬间,我已变成你的刀下亡魂了。”
云无心提起茶壶,悠然的看着陆不谦,“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死对我有用,如果你念及一场亲情,如果你还有半点良知,就说一些我想听的。”
陆不谦一直垂着头,粘稠的血顺着唇角向下滴落,此刻的回答分不出是哭还是笑,“文武俊侯何必骗一个快要死的人,我说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将血手印按在供词上就可以了,只可惜皇帝不相信这份供词,对吗?”
听到这里,沐秋蓦然抓住衣襟,惊恐的心里立即悬起来,如果没有猜错,眼前半人半鬼的陆不谦,就是十七公主的……
不会的,眉毛鼻子眼睛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这怎么可能?
云无心没有回答陆不谦,也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走出刑房。
沐秋一直悄悄跟着云无心,看到云无心将拳头攥成惨白,却看不清这一身黑衣下背影,伤的到底有多深?
云无心忍着隐隐怒气,终于走出天牢,一步踏入星月之下。
沐秋默默无言,抬眸之际,对视到云无心的一双怒色冰眸。
“风沐秋,陆不谦的血,可以和小十七的血相融。”
终于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沐秋的脸色瞬间比月光还要惨白。
咽下心底苦涩,蓦然踏前一步,沐秋的目色如此坚定,“滴血认亲并不准确,小侯爷可以喂陆不谦吃一只蟹,如果没有起风疹,就证明婢女的春水宴可以作为公主清白的证据。”
“自从那夜你跟我说过风疹一事,我已经试过,陆不谦吃蟹没有风疹。”云无心紧锁剑眉,闭上双眸,叹息声这么苦涩,“除了滴血认亲,皇帝手里还有其他证据。”
沐秋轻轻听着,生怕漏掉了云无心的每一个字。
“陆不谦是小十七母妃的表哥,在小十七出生的前一年,母妃回乡省亲,曾与陆不谦见过面。”
云无心慢慢说起这桩案子,心里犹如压了一块石头,砸不碎也倒不出来。
“前些日子,陆不谦因为克扣赈灾粮款被巡按审问,如果这件案子落实,就是杀头的大罪,陆不谦日夜奔波赶到都城,想尽办法找到阿公,希望阿公看在他是小十七表舅的份儿上,能在朝中权衡,保他一命。”
沐秋微微叹息,蹙起眉头,“婢女估计阿公不会理睬陆不谦的。”
“如你所想,阿公并不打算管这件案子,所以陆不谦狗急跳墙,说出一个惊天秘密。”云无心几声冷笑,心里的恨意冻成九尺寒冰,“陆不谦说小十七的母妃回乡省亲时,两人曾经有过夜下私会,陆不谦才是小十七的生身父亲,希望阿公看在骨肉亲情的份儿,保他一条性命,从此将这个惊天秘密永藏心底。”
月色白如残霜,映冷人的心头,沐秋使劲摇摇头,“这种鬼话怎么能信,今天一个表哥,明天一个堂弟,如果人人都说这种话,天下谁还会有清白?”
云无心凄冷的一笑,看着沐秋眼眸里的不服气,轻轻一声叹息,“阿公不是三岁孩子,当然也不会相信,可是陆不谦拿出一个证据。”
证据?
这种私下幽会事,怎能留下证据?
况且十七公主一降生,母妃就死于血崩,现在就算对证也不可能。
云无心深深望着寒月,继续说着恶毒往事,“阿公见到证据以后,立即答应陆不谦救他一命,也希望陆不谦言而有信,等事情办成以后,能亲手销毁证据。”
如果是阿公答应帮忙的话,一定能救下陆不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回证据,可如今又怎会闹到皇帝那里去?
“阿公只是表面答应陆不谦了,随即夜晚撒出大内高手,去客栈暗杀陆不谦。”云无心漠然一笑,如此凄冷,“狗贼陆不谦提前想到了阿公会杀人灭口,半夜跳窗逃命,逃到半路滑落悬崖,大内高手没抓住陆不谦,却抓下了一个随身包袱。”
沐秋轻轻咬着嘴唇,心里百感交集,如果阿公没有派出杀手,如今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包袱里有一封遗书,里面写着如果陆不谦遭遇不测,杀人凶手就是阿公。”云无心的双眸泛起寒气,语音陡然变冷,“除了遗书,还有证据,是皇帝亲笔提写给小十七母妃的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