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高高在上,旁边站着楚楚柔柔的沐秋,江川流虽然跪在堂中,声音却比谁都洪亮,“皇后娘娘设下一场寒食宴,巧劝君王勤政,这是千秋万代之功,臣请求皇后娘娘准奏,允许臣将这段佳话载入史册,以供后世人景仰观瞻。”
这段话字字清楚,说的有理有据,又出自翰林学士之口,这么合情合理。
皇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江川流,终于给了一句恩典,“你把袖子放下来,让本宫看看新科状元郎的眉目。”
江川流慢慢放下袖子,露出一张文卷清秀的面庞。
皇后看过以后,侧头端起茶盏,轻轻一句回话,“你退下吧,本宫有话单独和小厨娘说。”
江川流又一个头磕在地上,请求的如此执着,“臣,再请皇后娘娘准奏,将寒食宴巧劝君主勤政载入史册,皇后娘娘的贤淑良德,必定是千秋万代的榜样!”
皇后轻轻蹙着眉头,略略低沉下声音,“你回去呈报给翰林院,让翰林院再呈报给皇帝,就这样吧,退了吧。”
“臣,多谢娘娘准奏,娘娘之名必将名列古今闲后之名!”
江川流很正式的行了朝臣之礼,然后轻轻起身后退,“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告退。”
沐秋目送着江川流离去,心里一种难言的滋味。
皇后轻轻放下茶盏,斜了沐秋一眼,毫无掩饰的讥讽,“风沐秋,本宫还以为你找了怎样的痴情男子,你看看你找的这个货色!”
沐秋低下头,苦涩的笑一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风沐秋,你嫌弃五皇子轻挑又没什么大心志,本宫并不觉得奇怪,可是……”
娘娘重重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两声冷笑,“文武俊侯和这种货色,可以相提并论吗?”
沐秋退了两步,深深屈膝,“诚如皇后娘娘所知,婢女是罪臣之……”
“对对对,罪臣之女,本宫知道了。”皇后无奈的摇摇头,看一眼清清淡淡的沐秋,再想一想油嘴滑舌的江川流,心里十足的厌烦,“风沐秋,说你笨你又聪明,说你聪明你又笨,审人的眼光简直是白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些什么?”
沐秋默默无言,只能低着头,任由皇后讥讽。
“本宫以为你目光高冷,必能倾心一个风雅之人,本想今天见过以后就劝劝小侯爷,远离你们这对郎才女貌的青梅竹马,好好将心思用在国事上,好好为皇帝分忧,谁知道见到这种货色,让本宫相劝也没脸去劝!”
说了一堆话,全是别人的事情,皇后无奈的揉一揉额头,“你好你赖是你的事,本宫懒得再说,后堂里有一些从南省刚运来的青梅和冰糖,你去给本宫煮两壶酒。”
“婢女这就去。”
沐秋匆匆行礼,匆匆逃向后堂,却听到背后皇后一句感慨的叹气,“见了这种货色,本宫都替小侯爷恶心!”
沐秋煮好了冰糖青梅酒,拜别皇后,出了宫门,见到一直守候的江川流。
江川流面目喜悦,急忙追到沐秋身旁,一边走着一边炫耀,“我的表现皇后娘娘很满意吧?”
沐秋轻轻低眉,婉儿一笑。
“当然了,你的心上人可是状元郎呢!”江川流得意的挺起胸膛,眉目悠悠,“谁不想青史留名,我这一招叫一鸣惊人,一定给皇后娘娘留下很深的印象。”
是,一鸣惊人,的确挺惊人的。
沐秋一路听着江川流的夸赞,一路随着走出宫门,终于有了一个喘息的时间,轻轻劝上一句,“你现在是《春秋遗古》的主编,又是秋考题目的主持,做好本分已经够忙碌了,别再节外生枝了吧。”
江川流何其聪明,当然能听出来沐秋话中有话,于是微微皱眉一笑,“你是说呈报寒食宴载入史册的事,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让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印象更深,多写一份上疏而已,不怕辛苦的。”
“如果,如果为了我,更不必要。”沐秋停住脚步,微微蹙着眉梢,“我就是御膳房的小厨娘,无论在谁的面前,印象深不深都不重要,我只想本本分分的再熬九年,平平安安的走出皇城。”
江川流似乎听不进去沐秋说的每一句话,兀自沉浸在刚刚被皇后召见的喜悦中,眉眼得意的笑着,“沐秋,我们的未来交给我,你放心吧。”
走到了岔路口,两人轻轻说了离别的话,江川流的背影欢快,沐秋的每一步却有淡淡忧愁。
如果江川流用官场那一套来对付其他人,或许会收到成效。
可是江川流刚才对付的是皇后,那是后宫之主。
作为一个女人,已经做到天下第一了,无论皇后设不设寒食宴,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
江川流用这一招来奉承,自以为聪明绝顶,却在皇后眼里一文不值。
高中状元的江川流当然是聪明人,但是聪明人未必有见识,在皇后眼里的江川流,只不过是百官之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普通的扔到人堆里都挑不出来。
所以见了江川流以后,皇后才会替云无心感觉到恶心,这简直是多彩的凤凰输给了没有毛的乌鸦,让人无法接受,甚至不忍直视。
回到御膳房以后,沐秋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因为今天站在皇后身边,用从上向下的位置看到了江川流。
这么风雅的少年,为什么一穿上官袍,就变得如此恶俗?
又为什么字字铿锵有力,却一听起来就那样虚伪?
不是说过,不愿意流入官场黑暗,宁可辞官卖瓜子吗?
可是,今天……那副桀骜的风骨在哪里呢?
沐秋摇摇头,不愿意再想下去,自己找到了一句安慰,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一天匆匆而过,又到了黄昏的大梨树下,江川流的满面红光没有散去,似乎觉得自己已是皇权之侧的人了。
“沐秋,我中午出了一趟皇城,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江川流的声音很喜悦,目色也很热辣,烫得沐秋转了头,淡淡回一句,“我什么也不缺。”
“这个,我给你带了这个!”江川流将一把钥匙拍在沐秋掌心里,神情那么得意,目光里瞬间噙着泪水,“沐秋,我们有家了!”
掌心里的钥匙很沉重,是纯铜,这样的门锁一定不便宜,沐秋遇到了江川流的泪光,一瞬间就心碎了,“买了?”
“买了,一个院,四间房!”江川流从袖子里摸出屋契和地契,展开以后给沐秋看,那上面写着风沐秋的名字,“沐秋,你看,我用你的名字买的,这四间房我都想好了,你我一间,你爹娘一间,我爹娘一间,孩子们一间,你喜不喜欢?”
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
梦想这么容易就实现了吗?
钥匙真真切切的在手里,房契真真切切的在眼前,让人欣喜也心酸。
沐秋轻轻隐去眼角泪光,微微蹙起眉头,“你,哪来那么钱呀?”
江川流把房契仔仔细细的收好,递到沐秋手边,得意的笑一笑,“做了半年官,多少也攒了一点,上次把翡翠小坠儿退了,再加上你给的银子,我又和副总编修借了一些钱,这间院落的主人着急用钱卖的便宜,所以我们就有家了!”
“房契留在你那存着吧,我在御膳房里做事不方便。”沐秋紧紧握着钥匙,现在心里是满满的温暖,上午见皇后的事情好像一瞬间都忘记了,深深藏起感动以后,又调皮地看着江川流,“我还没……没嫁给你呢,你就以我的名义借钱了,羞不羞?”
“我在你面前怕什么羞?”江川流把房契收进袖子里,脸上都是自豪,“沐秋,只要《春秋遗古》问世,我很快就能将钱还上,还会挣更多更多的钱,把院子好好收拾一下。”
是啊,一点一点实现的梦想更真实,也更不容易失去。
江川流引着沐秋轻轻坐在大梨树下,看着美丽的晚霞,说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梦想。
沐秋静静听着,悄悄看着江川流,又见到了那个风骨翩翩的少年郎。
落日越来越深,渐渐蒙上月色,沐秋将已经温暖的钥匙也还到江川流手里,眉梢悄悄飞着红云,“我也出不去皇城,钥匙留在我这里没有用,你收好吧。”
江川流收了钥匙,对沐秋扬起眼角,“除了我们有家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真的吗?”沐秋睁大眼睛,今天实在太惊喜了,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翰林院的副总编修要升迁了,这个官缺就空出来了。”江川流目色灼灼,看着沐秋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兴奋,“沐秋,我的机会很大!”
人在仕途内,谁不想升迁?
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值得期许,沐秋舒心的笑一笑,“就是那个借给你钱的副总编修吗?”
江川流点点头,目光里有点羡慕,“是,可能要调去刑部做侍郎了,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呀。”
“刑部的杀气太重了,我觉得翰林院更好一些。”沐秋轻轻扬眉一笑,“我们向人家借了钱,怎么也不能没有表示,我有一支彩绣宫督事送的檀香小扇,你拿去送给人家作为感谢吧。”
“不行不行,我们借了钱又不是不还,我怎么能拿你的东西回礼呢?”江川流摇摇头,轻轻撇撇嘴,似乎在自言自语,“这次机会难得,许多人都盯着这个空缺,我们不能守株待兔,应该伺机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