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晨曦曙光,到午后冷阳,沐秋一直坐在绣岸旁,飞金丝游银线,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绣成了一支鹤翼。
鹤翼凌翔在彩云之初,如此美艳无双,而成就这只鹤翼的纤纤指尖,此刻已经被银针扎肿了。
这条丝线绣到尽头,沐秋再次穿起一条线时,突然被萧灵儿按住手。
萧灵儿冷目悠悠,问向沐秋,“你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沐秋终于从红绸缎上,抬起双眸,见到一双熬红的眼睛,还有惨白的面容。
“灵儿公主殿下不必陪着我,请去休息吧。”
萧灵儿轻轻扬起眉梢,无力的双眸里透着冷峻,“风沐秋,你还想继续绣吗?”
沐秋低下头,望着这枚鹤翅,唇角轻轻一笑,“我默默算过,如果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能绣成一只鹤翼,再有两天两夜的时间,我就能绣完这件新郎婚服。”
这句话音柔柔,也如同自言自语,却似乎给了沐秋莫大鼓励,轻轻抬起双眸时,唇角也有笑颜,“然后,我再用三天三夜,就能绣好灵儿公主殿下的嫁衣,时间刚刚好。”
萧灵儿看着那只鹤翅,金丝线下绣着沐秋的指尖血,绣工笨拙却不粗糙,一针一线都如此情意绵长,密密麻麻编织着深深眷恋。
这不是绣在红绸缎上,而是绣在恋恋心头。
“风沐秋,如果再这样熬下去,你绣不完婚衣就会死的!”
萧灵儿烈烈几步踏向梳妆台,抓起一面铜镜,抵到沐秋眼下,一声霹雳娇喝,“风沐秋!你照照镜子吧!看看镜子里的是人还是鬼!”
铜镜映亮了红颜,沐秋瞥见镜中的姑娘,本就消瘦的双腮又陷落几分,柳叶眉下眼窝深深,那一双雾眸布满红云。
这么丑的姑娘,可怜又可笑。
沐秋挤出指尖一滴血,轻轻噙着,让萧灵儿见到,好像在说一句笑话,“灵儿公主殿下,我会流血,我当然是人。”
轻轻抹去指尖血以后,沐秋戚戚低下眉目,“其实,我是人是鬼也不重要,倒是灵儿公主殿下应该好好休息,准备做天下最美的新娘。”
有泪能流不寂寞,欲哭无泪更摧心,恐怕沐秋的眼泪早就已经风干了,即使说着最心痛的话,也不再伴随凄凄冷泪。
萧灵儿的手掌没有离开红绸缎,一直挡着沐秋的针绣,霸气的公主说着蛮横的话,“风沐秋!我命令你!现在立即吃饭,然后睡觉!”
“灵儿公主殿下虽然是公主,却是辽国的公主,命令不到中原人。”沐秋轻轻看着灵儿,苍白的唇角扬起笑容,“五天以后,新婚礼成时,侯爵妻子可以随时命令我,我会跪领命令,无一不从。”
“无一不从,无一不从,风沐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萧灵儿狠狠微起双眸,慢慢抽回手掌,高傲的扬起下巴,“如果礼成以后,我命令你去侯府做厨娘,每天看着我和绣花枕头肆意恩爱,你会不会听从?”
沐秋看着萧灵儿,许久以后,轻轻一笑,“我是罪臣之女,没有选择,只能服从。”
萧灵儿的目色渐渐更冷,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凉薄,“风沐秋,你为什么不敢争?”
手掌撤离以后,银针再次绣着婚服,沐秋低眉看着大红绸缎,轻轻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答案,“我是罪臣之女,没有选择,只能服从。”
萧灵儿看着沐秋的眉梢,每一根眉毛都这么柔弱,像凄凄冷月下的孤独绒草。
“风沐秋!你一定要不吃不睡,千万熬死自己!”
萧灵儿烈烈转身,踏出寝房,跃上马背,冲出皇城。
追到文武俊侯府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眼泪早已凝结成霜。
两天没来,文武俊侯府里更加喜庆了,每一棵树木都缠满了彩色绸缎,大红灯笼上印着金色的双喜字。
这间深深府宅,似乎做好了一切准备,等着迎接女主人拜堂。
萧灵儿怒气冲冲地提起缰绳,战马冲向飞檐小亭。
云无心的背影还在飞檐下,依然迎着北风飘雪,望着深深的皇城,少年似乎早已化身为石,从来也没动过。
“绣花枕头!”萧灵儿取出双枪,旋出两团红云,血眸死死盯着那束淡漠的背影,“我要你堂堂正正的和我打一架!”
云无心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冰眸没有离开皇城,因为那里有心底的牵挂。
萧灵儿冷冷一笑,说了一句更加阴冷的言语词,“风沐秋给我绣的嫁衣太难看,我砍下了风沐秋的双手!”
那束背影蓦然僵硬了,许久以后,云无心慢慢回头,冰眸比寒雪更加袭人,薄唇微动,杀气盎然,“你再说一次。”
这句话犹如飘雪,轻轻自半空中落下,流入人的耳畔时,却蓦然化作杀人的刀,字字诛心。
云无心冰眸含杀,萧灵儿的战马侧退几步,仅有半声嘶鸣。
“绣花枕头,你终于舍得回头了?”萧灵儿轻轻冷笑,枪刃指着自己的红眸,“这是两天两夜不吃不睡的眼睛,风沐秋此刻就是这样,现在熬成人不人鬼不鬼,手指头扎成了大萝卜,还在为你缝衣服!”
痛痛快快的喊了一句,萧灵儿从袖子里取出那幅嫁衣图,砸给云无心,“绣花枕头!你要还是个男人,现在就去命令风沐秋,让她吃饭睡觉!”
云无心捡起那卷嫁衣图谱,轻轻展开,见到了沐秋笔下的自己,竟然这样凄冷。
几束风袭过,卷起残雪寒冰,吹落了萧灵儿的眼泪,骄傲的公主似乎已经发狂,一身武功却无处宣泄,再次挽起两朵枪花,泪眸闪动的望着云无心,“绣花枕头!上次擂台是平手,今天堂堂正正的较量,不比输赢,一决生死!”
萧灵儿从马鞍上凌空跃出去,以无数朵枪花引路,刺向云无心的咽喉。
云无心的眼眸一直留在画卷上,似乎一切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只将一颗真心倾注在一笔一划之间。
枪刃到了眼前,飞檐下的云无心就如同那日擂台上的云无心,只是纹丝不动,一切都交给天意。
冷枪擦着云无心的颊边而过,刺落了几缕青丝,随风飘走,飞向皇城。
云无心摸一摸纸上的墨迹,目色里透出心疼,却只能强强压在心底。
萧灵儿将缨枪刺入小亭红柱,挑下一块木头,恨恨的转眸回头,“绣花枕头!为什么不躲不闪不还手?”
云无心没有望向萧灵儿,只是担心飞雪染了画卷,立即贴身收好,踏出飞檐小亭。
刹那之间,风雪盎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萧灵儿一个人。
清冷,寂寞,无奈,苦涩,没有对手奉陪的公主,犹如一个疯子,双枪舞动,砸碎了飞檐。
金瓦片片坠落,就像萧灵儿的眼泪,不知归处。
马蹄轻轻,悠悠踏回皇城,萧灵儿一路望着白雪苍茫,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片苍凉之色?
为了因恨生爱,为了一见钟情,翻山越岭追到中原,本以为会痛痛快快的争夺一次,用真心实意来感动天地,却没想到做了又痴又傻的疯子。
大辽女子从来就不怕输,只怕踏上战场以后,对面却是一场空空。
懵懵懂懂的回到御膳房,此刻已经繁星满天,见到沐秋时,孤独的少女还在穿针引线。
萧灵儿带着寒霜走近沐秋,见到那根指尖更加红肿,红绸缎上又绣成了半只鹤翅。
“风沐秋,我去见过绣花枕头了。”
轻轻一句话,让沐秋心神恍惚,又刺痛了指尖,盈盈一滴血珠。
沐秋将血珠抹在袖口上,没有抬起眉目,继续缝绣着婚服。
“我将你绘制的婚服样子给绣花枕头看过了。”
萧灵儿轻轻上前,悠悠叹了一束凉薄之气,再次用手掌按住红绸缎,“绣花枕头很不满意,不喜欢这件婚服样子,命令你不要绣下去了。”
沐秋轻轻一抹凄然笑容,随后抬起布满血丝的红眸,“灵儿公主殿下,可有小侯爷的手谕吗?”
萧灵儿盯着沐秋的眼睛,强撑着一朵高傲,“绣花枕头是我的新郎,我说的话就是他说的话。”
沐秋放下绣针,婉儿一笑,回身为萧灵儿斟了一盏浓茶,再次坐回到绣案旁,盈盈提起绣针。
萧灵儿端着茶盏,已经许久没有睡过的人,此刻端一杯水也费力。
看着沐秋继续穿下金线,双眸依然真挚而执着,萧灵儿无奈的叹一口气,“风沐秋,辽国女人不穿中原嫁衣,你不用绣我的衣服,用剩下的几天时间,绣好这一件婚服就行了。”
这一个决定能救一条命,至少能为沐秋抢回三天三夜的时间,本以为沐秋能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只是飘落轻轻一句,“文武俊侯命令我缝制婚服和嫁衣,成双成对才更好,即便灵儿公主殿下不穿,我也会绣好。”
萧灵儿放下茶盏,挡住针秋的针线,“风沐秋,我说过不穿中原嫁衣,你还是要熬死自己,究竟是因为听从命令,还是想让婚礼完美无瑕?”
沐秋没有回答萧灵儿的问题,只是盈盈的低眉一笑,“灵儿公主殿下,我的针法越来越熟练了,估计用不完整夜时间,就能绣好这只鹤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