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严冬时,彩绣宫主送给沐秋一双绣花棉靴,这双棉靴此刻还踩在脚下,那时给孤苦无依的姑娘,带来了许多温暖。
回想取棉靴的那一天,再次偶遇云无心,沐秋躲在屏风后,根本不想相见。
如果那时的沐秋,知道迟早有一天会爱上云无心,一定会奋不顾身的踏到少年眼前,绽放一朵笑颜,给清冷的少年郎看见。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沐秋也许有一万次机会,能够捧起云无心的礼聘文书,只可惜缺少了一点点勇敢和运气。
如今事过境迁,最后的机会也从指缝中溜走,随着被撕碎的礼聘文书飘散在风中,永远不可能回头了。
彩绣宫的风景依旧,和去年一样淡雅清新,飘着淡淡的胭脂香味儿,闹着满堂柔柔的吴侬软语。
沐秋见到彩绣宫主时,犹如见到久别的亲人,连日的委屈和心碎,随着眼泪一瞬间落下,凄凄哀哀的唤一声,“姨娘。”
彩绣宫主上前两步,用手掌轻轻喊着沐秋的手儿,端详了许久,柔柔的为沐秋挽起鬓边青丝,微微皱着眉头,轻轻问候一句,“孩子,你吃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呼唤,足以温暖人心,虽然委屈依然,酸涩却少了一些。
现在不是诉说离别之苦的时候,沐秋直接说清楚来意,开口时仍然止不住哽咽,“姨娘,文武俊侯命令我缝制婚服嫁衣,我来求一些布料和针绣。”
心爱的人终究要娶别人了,嫁衣却要沐秋来做,这简直比用刑还要残酷。
彩绣宫主牵着沐秋的手儿,慢慢走出几步,躲开萧灵儿的耳朵,悄悄在耳畔戚戚叹息,“沐秋,我听说过你和云无心的故事,真的不能回转吗?”
接受过,勇敢过,拼命过,然而只是一场空,唯余一条性命,在生死之间摇摆,如今大局已定,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姨娘,来世吧。”
沐秋凄然一笑,今生没有结果,希望来世还能认出彼此,不忘记曾经的恩情。
彩绣宫主无奈的低下眉目,这座深深皇宫里,有太多的可遇不可求,也有太多的有缘无份,更有太多的相思付诸流水,难道如今又多沐秋一个吗?
眼前的沐秋比去年更加苍白,尽管红颜清秀,却没有半点血色,唇角边勉强的笑容,每一丝都是苦涩的。
彩绣宫主将沐秋的手儿攥得更紧,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沐秋,我看着云无心从小长到大,云无心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不会辜负你的。”
当然没有辜负,留下许多许多让人刻骨铭心的感动,几辈子也不会忘记。
耳畔的言词惹人心疼,沐秋轻轻低着眉目,就连眉梢也凄苦,“姨娘,是我辜负了云无心。”
这句话听似风轻云淡,背后一定藏着凄美的故事,彩绣宫主现在没有时间追寻,只能再次轻轻提醒一句,“云无心的话不多,只因为皇权之侧,言多必失而已,如今云无心这么安排这件事,一定有更深的用意,你要相信云无心。”
相信?
十六岁生日的梨树下,云无心也曾这样求过沐秋。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皇权高高在上,怎么舍得云无心再次去对抗?
第一次为了十七公主对抗皇权的结果,只是留下一身纵横伤疤,还无奈的公主远嫁。
第二次为了沐秋对抗皇权的结果,只是赤膊守在城墙头,少年披着一身青紫,任由风雪肆虐。
怎么敢,怎么敢再次让云无心去对抗皇权,所以十六生日那夜,沐秋不敢点头,就算举世无双的小侯爷哀求,也不敢点头。
默默咽下所有委屈,沐秋晃一晃彩绣宫主的手,微微蹙着眉头,“姨娘,只剩下不到六天的时间了,快把布料和针绣给我吧。”
彩绣宫主哀哀的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为沐秋准备好所有应用。
大红绸缎,金丝银线,编织于其中一定很美。
彩绣宫主将一切应用交给沐秋时,心疼的问一句,“沐秋,你真的会缝绣吗?”
沐秋撇撇嘴,努力俏皮的笑一笑,“小时候学过针绣,一直做不好,所以就扔下了,希望这次少扎几次手吧。”
“六天时间,要赶制侯爵的婚服嫁衣,一个人怎么可能做成呢?”
彩绣宫主只有无力的叹息,亲自送着沐秋走到宫门前,在耳畔留下一句秘密叮嘱,“如果实在太为难,就将嫁衣样子绘制好送过来,姨娘悄悄给你做。”
沐秋抱着布料,轻轻垂下头,唇角流出的每个字都委屈,“我想为云无心做一件衣衫,这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
布料红艳艳,宛如少女羞红的脸,美丽,也惹人怜。
彩绣宫主深深望了沐秋一眼,回身踏入深宫时,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
抱着布料回到御膳房时,已经临近中午了,沐秋已将两间阁子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就算没有托付,此刻也无心理会了,直接回了寝房。
昨夜司礼监核准了婚宴菜谱,整座御膳房都在筹备文武俊侯的喜宴,沐秋却不得不留在寝房里提起笔,画了一个美丽的新娘,还有一个英俊的新郎。
如果新人之间彼此心心相印,新娘的嫁衣上就该绣着新郎的印记,所以沐秋在嫁衣上绘画了朵朵白云,如果用银丝线绣起来,一定美丽无双。
既然在绘制首饰图谱时,已经定了鹤翼灵气,沐秋就在新郎的婚服上绘画了一只翱翔凌云的丹顶鹤,如果用金丝线编织,一定俊逸无双。
画过第一对婚服嫁衣之后,沐秋转头望一望萧灵儿,将纸张奉过去,轻轻低下眉目,“我想,这是灵儿公主殿下的嫁衣,只要殿下满意,就不必让司礼监过目了。”
萧灵儿接过纸张,见到清冷的少年郎,也见到飒爽的新娘,没想到沐秋笔下有神,没有一笔多余和累赘,笔触简单,却画出了神采。
尤其是云无心,那双冰眸栩栩如生,一副清冷模样跃然于纸上,就好像少年郎站在对面一样。
“风沐秋,嫁衣我很满意,这幅画我要送去给绣花枕头看一看,问问新郎满不满意。”
萧灵儿将画卷好,收进袖子里,挑起眉毛,望向沐秋,“你昨天就没吃东西,今天也要一样吗?”
沐秋再次提起画笔,顺着刚才的记忆,又画一幅样子,轻轻苦笑,柔柔回答,“现在只有不到六天时间了,我又不擅长针绣,如果不抓紧时间去做,恐怕会赶不及的。”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沐秋画好了第二幅样子,甚至比第一幅更精细,随后提起尺子,微微叹息以后,转头对萧灵儿轻轻一笑,“灵儿公主殿下,我要量一量嫁衣尺寸。”
萧灵儿蓦然起身,唇角轻轻一笑,“风沐秋,绣花枕头的婚服尺寸,你该怎么量?”
一句话,问红了沐秋的脸,让纤纤少女低下眉目,想一想之后轻轻回话,“彩绣宫主那里,应该有文武俊侯的衣装尺寸。”
“既然有,你刚才怎么不要?”萧灵儿踏近一步,盯着沐秋的双眸,问题犹如寒风,“风沐秋,在你心里,是不是早就给绣花枕头量过衣衫尺寸了?”
这句话说的没错,的确没用尺子量过,真真切切在心里量过。
云无心抱过沐秋,沐秋抱过云无心,彼此已将彼此印在心里,何须借尺呢?
沐秋没有回答萧灵儿,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低眉屈膝,再说一遍请求,“灵儿公主殿下,我要量一量嫁衣尺寸。”
“我的嫁衣尺寸不急。”萧灵儿轻轻看着沐秋,直接说出心底的答案,“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绣花枕头的衣衫尺寸,就先裁剪新郎婚服吧。”
沐秋犹豫几次之后,终究放下尺子,轻轻抬起双眸,“午膳的时间快到了,请灵儿公主殿下去用膳吧。”
这一个上午,既去了司礼监,又去了彩绣宫,现在的确有点腹中饥饿了,可是倔强的萧灵儿,却一步也没有动,反而向沐秋挑起眉梢,“风沐秋,你不吃饭吗?”
沐秋婉儿一笑,轻轻拈起画石笔,在大红布料上划下裁剪印记,随后提起剪刀,唇角轻轻,“我还要做事,不能陪着灵儿公主殿下用膳。”
萧灵儿默默坐下,撑着一双红透的双眼,一直盯着沐秋,不就是两天两夜不吃也不睡吗?
互相撑着吧,看谁能熬过谁?
沐秋裁剪了布料,用画石在红绸缎上描好了一只凌云鹤,这才敢用撑子撑起布料,银针穿了金丝线,轻轻绣下第一笔时,如同刺在心间一样疼。
寝房里的火盆渐渐熄灭,几丝冬风钻入窗棂,更添了几分萧瑟寒霜。
萧灵儿一直看着沐秋在针绣,手法的确生涩,甚至又几分笨拙,相比沐秋的画技而言,沐秋的绣工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可是即便如此,沐秋依然双目灼灼,每一针都倾注心血,就算银针刺破了指尖,就算血珠染了红绸,也依然痴心不改。
萧灵儿一直陪着,看着指尖血染红金丝,看着黎明冬阳熄灭烛泪,又是一夜戚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