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饪婚宴,设计首饰,缝制嫁衣,仅仅只有七天时间,就算不眠不休也未必能做完,此刻萧灵儿却不断刁难,又抓起一坛新酒,推到沐秋眼下,“风沐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如果饿死了你,谁给我缝嫁衣,坐下吃完喜宴,喝过喜酒,我当然会放你走。”
沐秋凄然一笑,拍碎酒坛上的泥封,双手抱起酒坛时,红唇苍白得毫无血色,“灵儿公主殿下,是不是喝完这一坛酒,就可以放我离去,我听说辽国女人言出必行,希望殿下言而有信。”
话说完了,仰头倒灌酒浆,无非就是一场难受而已,何必任人摆布?
一整坛酒灌下去,染红了青丝,熏醉了眼泪,冷透了衣衫。
沐秋放下空空酒坛,分不清唇角沾染的是酒还是泪,低眉凄然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萧灵儿望着沐秋一束淡淡离去的背影,竟然和飞檐下云无心的背影一样苦涩,若是两束背影双双印合在一起,一定完美无瑕。
倔强的公主沉默许久,也赫然抓起一坛新酒,拍碎泥封,一饮而尽。
彩绣抹去唇角酒浓时,萧灵儿居然崩出眼泪,独自立下灼灼誓言,“风沐秋,我要赢!”
随后,萧灵儿踏出云雨阁,追着沐秋的背影,一路跟进寝房。
这一路如影随形,正是步步紧逼,让沐秋连无奈的力气也没有了。
公主若想执意戏弄一个厨娘,厨娘根本没有半点办法。
索性,沐秋装作看不见萧灵儿,回到寝房以后,立即点亮几盏明灯和十几根蜡烛,将一方书案映得分外明亮。
沐秋取了羊毫细笔和纸张,细心想了又想,终于开始勾勾画画,描绘着婚礼首饰。
画了一支鹤翼金钗,左看右看少了一些灵气,丢到重新再来。
萧灵儿看一看沐秋的背影,在烛火下分外纤弱,如此惹人可怜。
轻轻捡起沐秋丢掉的图谱,见到一只绝美的金钗。
鹤翼翱翔,傲羽凌空,坠着两串儿飘然的斜风细雨,既富贵又雅致,如果辽国的哪间金铺里,出售这种金钗,掌柜的一定会狠赚八方,大发横财。
然而,这么精美的钗簪,却只是沐秋画废的图谱。
萧灵儿轻轻折好纸张,慢慢坐在床沿,看着沐秋想一想画一画,画一画想一想,废弃的图谱一张一张落下,却每一张都这样秀美。
终究,也许沐秋画出了最满意的一张,这一次没有丢弃掉,而是工整的放到一旁,接着绘制云霞玉佩。
云霞玉佩,藏着云无心的名字,更让沐秋用足了心思,画废了几乎比鹤翼金钗多了两倍的纸张,一直熬到初初黎明时,才终于落定了玉佩图谱。
晨时一缕冷光,斜斜映在沐秋的书案上,沐秋红着眼睛,无奈的叹一口气,似乎在骂自己痴笨,用了半夜的时间,竟然只绘制出两枚首饰图谱。
叹过一口凉凉的气息之后,沐秋继续将头埋在纸张里,绘制着云鹤手镯的图案。
萧灵儿一直坐在床沿,忍着酒浓袭人,就算熬红了眼睛也不肯睡,倔强的公主想试一试,沐秋能做到的,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此刻觉得时间过得真慢,黎明到来之际如此难熬,真想闭上眼睛打一个瞌睡,哪怕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也好。
然而却不能闭上眼睛,如果真的睡了,就真的输了。
天下就是有这样可笑的人,骂别人是疯子和傻子,自己却暗暗立下誓言,也要做同样的疯子和傻子。
一直陪着,熬到天光大亮,烛泪已尽时,沐秋终于起身,仔仔细细又看一遍四张首饰图谱,核对无误以后装进信封,转身迈出寝房。
萧灵儿立即跟随着沐秋的脚步追出去,见到沐秋提起裙摆奔跑。
沐秋不会轻功,每一步都沉沉的溅起飞雪,甚至踩到脚滑的地方,娇弱的姑娘立即跌了出去。
若不是萧灵儿仅仅跟随,瞬间施展了轻功截住沐秋,恐怕纤纤少女就要摔得很狼狈。
“风沐秋!你跑什么?”
萧灵儿训斥一句,望到沐秋的脸色,苍白的比飞雪还凉薄,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秋来不及收起余惊,匆匆回答一句,立即又提起裙摆奔跑,“已经延误了半个夜晚的时间,我要将首饰图谱尽快交给司礼监,否则会来不及的。”
“风沐秋,你算过没有,你跑去司礼监和你走去司礼监,之间能差多少时间?”
萧灵儿又是一句斥责,随后攥住沐秋的手腕,拖向云雨阁的方向。
沐秋苦苦挣扎,却挣扎不脱,只能剩下嘴里软软的哀求,“求求灵儿公主殿下,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不要再为难我了。”
“风沐秋,你长没长脑子?”萧灵儿狠狠瞪了沐秋一眼,手上劲力不减,依然拖着沐秋,无情的嘲笑一句,“我的马就留在云雨阁,四条腿总比你的两条腿快吧?”
的确是这样,如果此刻有一匹马,一切会轻松的多,沐秋来不及道谢,急忙随着萧灵儿追到云雨阁。
萧灵儿知道,以沐秋的身份不可能在皇城里纵马驰骋,于是两个姑娘共骑乘一匹马,追向司礼监。
马蹄在青石上打出火星,惊吓到了皇城里的过路人,还以为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到了司礼监大门前,萧灵儿和沐秋翻身下马之际,萧灵儿一把夺过沐秋手里的信封,拍到迎出宫门前的官员手里,落下一句冷冷的命令,“图谱画成什么样,工匠就要做成什么样,如果有一点差错,我的双枪不长眼睛!”
官员哆哆嗦嗦的捧着信封,不敢说半个不字,眼前的姑娘惹不得,如今是辽国的公主,六天以后就是侯爵妻子。
大婚之日,皇帝一定会封赏给萧灵儿一品诰命夫人的尊荣,无论闯到天下的哪里,这种女人都能横着走路。
终于交了首饰图谱,沐秋心中落下一块石头,转头苍白的一束苦笑,“请灵儿公主殿下回藩夷殿休息,我要去彩绣宫取一些布料和针绣。”
“风沐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些日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要再说废话了,上马!”
两位姑娘再次共乘一骑,纵横在深深皇城里,一个英姿飒爽,一个婉转温柔。
马蹄踏落时,卷起冷风残雪,犹如人间最美丽的风景。
到了彩绣宫门前,沐秋立即追到守门侍卫那里通报,“婢女受文武俊侯的命令缝制婚服嫁衣,特地来向彩绣宫主求一些面料和针绣。”
守门侍卫疑惑的皱起眉头,似乎没有接到过这样的命令,况且,文武俊侯从小到大的衣衫和鞋帽,都是由彩绣宫主亲自缝制的,婚服嫁衣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交给彩绣宫之外的人来打理?
正在疑惑的时候,萧灵儿凌空抽响马鞭,烈烈怒喝,“听着!若再不交出面料和针绣,我砸了彩绣宫!”
这么火爆的脾气,是不是酒劲还没过去,刚才在司礼监门前说双枪不长眼睛,现在又说要砸彩绣宫,辽国公主简直比中原公主蛮横一万倍,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沐秋凄然地叹了一口气,急忙向守门侍卫说一声歉意,随后追到萧灵儿的马前,苍白的摇一摇头,“灵儿公主殿下,我们是来求,不是来抢,况且彩绣宫主是看着文武俊侯长大的长辈,六天以后也会是殿下的长辈,能不能……”
“不能!”
刚才说了这么一大堆软话,只换来萧灵儿的两个字,还有一句比风雪更狂傲的冷笑,“我就不习惯中原皇城的破规矩,怎样?”
能怎样?无力而已。
沐秋实在没有力气争下去了,又转头匆匆回到守门侍卫眼前,歉意的低眉屈膝,“大人,麻烦通报彩绣宫主,或者小汝玉也可以,就说御膳房的风沐秋求见。”
“你就是风沐秋!”守门侍卫立即瞪大眼睛,满眼惊诧与不相信,“我吃过你的葱油饼,听说你前些天在大理寺门前擂鼓撞钟,要滚钉板、告皇帝,是不是真的?”
看来自火烧皇城以后,滚钉板这件事又会被传谈很久。
沐秋无奈的叹一气,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请大人不要再提荒唐事,婢女真的很着急。”
守门侍卫再次仔细的打量沐秋,万万想不到如此温柔的姑娘,竟然会做出那么决绝的事情。
在门前守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小汝玉人还未到,俏音已经从宫门里传出来,“沐秋姐姐,你终于舍得来看我啦!”
当小汝玉蹦蹦跳跳走到沐秋眼前时,赫然惊呆了眉目,似乎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沐秋姐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眼睛怎么肿了?是哭过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沐秋却一个也不回答,急忙牵起汝玉的手,给了一朵安慰的笑容,然后匆匆的追问,“姨娘在吗?”
“姨娘让我来接你的,留你在彩绣宫里用午膳。”小汝玉眉目忧愁的望着沐秋,蓦然红了眼眶,“沐秋姐姐,你吃了很多苦吧?”
沐秋轻轻摇头,苦涩的笑一笑,转眸望一眼萧灵儿,“灵儿公主殿下,我要进彩绣宫,殿下也来吗?”
灵儿策动马蹄而近,翻身下马时,将缰绳托付给门前侍卫,随后不说一个字,率先踏入彩绣宫。
小汝玉疑惑的看着沐秋,沐秋低眉涩涩的一笑,“这是辽国公主,六天以后,就要和文武俊侯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