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很委屈,委屈到喝了一盏酒,却喝不下第二盏酒。
委屈到悠悠叹息,委屈到眼泪汪汪。
爱上一个沾惹相思的小侯爷,真的很不易,今天一个十七公主,明天一个辽国公主,后天一个六公主。
还有,如果云无心真的去了蒙古国,能不能又惹来蒙古公主?
天下怎么有这么多的公主?
这些乱七八糟事,沐秋不能说,只能藏在心里,哪怕是苦涩的。
沐秋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这些情伤,能随着凉薄之气飘远,永远不再回来。
既然已经来到萧灵儿的宫殿,不如留下午饭再离去吧,看一眼满满的仓房,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肥牛肥羊堆成小山,就凭萧灵儿一个人,恐怕吃一整年也吃不完。
沐秋取了一些牛腱子,酱了许多牛肉,每一顿饭切几片,配一点蒜沫和酱油,估计能吃一个冬天。
然后剥开几条几十斤重的白鲢鱼,去除内脏洗刷干净以后,抹了足足的盐,找一个通风的地方晾起来。
这些鱼到了半干以后,可以切成厚块,或煎或蒸或炒或炖,都能制成美味菜肴。
做完这两样之后,也快要临近中午了,沐秋做了两碟蛋炒饭,配上辣椒炒肉丝和爽脆的拌萝卜皮,简单又好吃。
若说六公主是最像公主的公主,那么长久公主就是最不像公主的公主。
似乎对穿戴和吃食永远也不会挑剔,就连那么稠厚的腊八粥也能连喝几碗。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熬粥人不同,所以才美味。
沐秋陪着萧灵儿吃过午饭,胡乱斗了一会儿嘴,收拾以后去了冰贵妃的白色宫殿。
本想到这里来问一问默嫔人的事,没想到却撞了个空,冰贵妃不在宫里。
大宫女回答沐秋,“娘娘省亲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过些日子,不知道是多久,沐秋只能道谢,然后悻悻的返回御膳房。
踏进云雨阁以后,见到九皇子手持双刀,将案板上的肉馅剁得又细又粘。
痴情的小皇子,为了博红颜一笑,真是肯卖力气呢。
沐秋追到九皇子身旁,无奈的一笑,“小哥,可以了,再剁下去菜板都要烂了。”
九皇子兴冲冲地将肉馅收到盆里,好像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秋姐,教我怎么调馅儿吧。”
“先切葱米吧。”
沐秋取了两棵剥洗干净的葱,到了只是切素的案板旁,横着下刀,将每棵葱纵劈成四份,然后一边切着葱米,一边轻轻教导,“馄饨馅料的葱米不可以太粗,也不可以太细,大约就是我现在切成这……”
谆谆教导只说了一半,突然听到九皇子“哎呦”一声,随后摔了刀,紧紧皱着眉头,狠狠俯着腰,将手夹在腿中间。
刚才沐秋在切葱米的时候,九皇子就在一旁也切着两棵葱在模仿。
沐秋的刀功是一流,九皇子却偏要跟上沐秋的速度,不切到手才怪呢。
“小哥,你呀——”沐秋无奈的揉着额头,想扶也不能扶,只能轻轻劝一劝,“这样蹲着不是办法,把手拿出来,看看伤口严不严重,如果不严重就用冷水冲一冲。”
“秋姐,疼。”
九皇子脸色苍白,仍然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就是不肯把手拿出来。
其他师哥走过来,一把拽起九皇子,无所谓的笑一笑,“手上没有疤,就不算厨行的人。”
师哥挽起袖子,给九皇子看到胳膊上的深深浅浅几道伤疤,“这些疤,有的是划伤的,有的是烫伤的,太平常了。”
其他人听到小太监切了手,也纷纷围了过来,都亮出自己手上和胳膊上的伤疤给九皇子看,喜笑颜开的劝说着,“只要是厨行里的人,手上都有记号,你今天切了手,就是拜过祖师爷,你入行了。”
九皇子虽然被提着站起来了,还是把手夹在两腿之间,额头上冒着冷汗,桃花眼噙着泪水,“秋姐,你手上也有疤吗?”
沐秋蓦然一笑,将一双春葱小手递到九皇子的眼下。
这双手洁白纤细,乍一看上去如此美丽,仔细看一看之后,就会望见许多淡淡伤痕,即有油溅也有刀伤,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细茧。
九皇子望着沐秋,慢慢变得脸红,渐渐抽出手,亮出染血的指尖。
虎子师哥拍一拍九皇子的肩膀,很无所谓的笑一笑,“小老弟,这点小伤没事儿,俺带你去冲吧冲吧,包吧包吧就行了,不耽误干活儿。”
沐秋轻轻叹息,踏前一步拦住虎子,“虎子师哥,你忙吧,我带小哥去冲洗。”
九皇子随着沐秋到了井旁,沐秋摇上来一桶冷如寒冰的井水,慢慢冲淋着九皇子染血的指尖。
正所谓十指连心,起初很疼很疼,甚至疼出风骨少年的眼泪,后来因为井水太冰,慢慢的就不太疼了。
冲掉血迹以后,九皇子看到了伤口,见到细嫩的皮肉翻起,忧心忡忡的问相沐秋,“秋姐,伤口这么大,不会残了吧?”
“这么一点点小伤,怎么会残?”沐秋无聊的笑一笑,取出一方丝绢,为九皇子包扎好伤口,随后轻轻扬起眉头,“回家吧。”
“回家?”九皇子愣了,不明白沐秋的意思,“秋姐是说,给我半天小假养伤?”
“这么小的伤,也不耽误做事,根本不值半天假。”
沐秋无奈的撇撇唇角,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我是说,御膳房不是小哥该来的地方。”
“秋姐,你赶我走?”九皇子倒吸一口冷气,瞪大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沐秋,“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小哥,如果你要学厨,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沐秋无奈的一笑,望着九皇子苍白的脸色,“切手很疼吧?”
“很疼。”九皇子点点头,至今泪痕未消,桃花双眸却如此决绝,“我不怕,我不走!”
留下答案以后,九皇子踏进云雨阁,继续提起菜刀,努力切着葱米。
大家看到小太监再次站到案板旁,随即一片欢腾,更有人一声大笑,“祖师爷开门喽!”
九皇子愣愣的望着云雨阁的师哥们,如此欢腾,如此喜悦,庆幸厨行里有多了一个风骨少年。
此刻,竟然觉得手不痛了,如果刚才那一刀能留下伤痕,就是最美的印记。
沐秋在阁子门前,望见九皇子渐渐露出喜悦的笑容,仍然提着菜刀切葱,那么执着又这么痴情。
莫非自己先前想错了,九皇子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也真的不是在胡闹?
萧灵儿,也许不止我错了,你也错了,九皇子能证明一番心意是久久的情爱。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九皇子终于切好了两棵葱米,兴冲冲地端着菜板给沐秋验看,沐秋随手接过,全都倒进污桶里。
然后,目色烈烈的轻轻教训,“你的血沾染过案板,你洗过吗?”
九皇子无奈的轻轻摇头,又听到沐秋的质问,“你自己觉得你切的葱米怎样?”
“还,还好。”九皇子轻轻低下头,声音轻得飘飘若雪。
沐秋高傲的望着九皇子的额头,唇角微微扬起,“什么时候从还好到很好,才有资格拿给我看。”
九皇子垂手而立,不敢望向沐秋的眼睛,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一个皇子,能放下骄傲到如此地步,应该足以让人感动了,可是沐秋的教训却越来越犀利,“以后你记得,只要手指不断,就不耽误做事,听懂了吗?”
九皇子没有反抗半句,始终低着眉目,乖乖的回答,“秋姐,我听懂了。”
沐秋再狠狠心,怜音变得更加冷漠,“既然听懂了,还愣着做什么?”
一句话冷冷的落下,九皇子立即抱着菜板跑到井边,反反复复刷洗了几遍,这才敢回到云雨阁。
用干布擦了又擦,直到完全没有染血的痕迹,这才敢放到案台上,又取来两棵葱,细细回忆沐秋的手法,小心翼翼的入刀。
沐秋的目光没有离开九皇子,心里说过一万遍对不起,目色中却依然不能有半点柔软。
从今天开始,九皇子每天和两棵葱搏斗,期间又切到两次手,却再也不会如第一次这样掉泪叫疼,只是默默走到井沿旁,冲走血迹以后用手绢缠一下伤口,再洗刷干净菜板,回到阁子里默默提起菜刀。
云雨阁的师哥们对这个又瘦又嫩的小太监越来越好了,甚至就连最初不看好小太监的小华师哥,也曾悄悄对沐秋说过,“如果能留就留吧,小家伙是咱们厨行的人。”
沐秋不能多说什么,只是婉儿一笑,“等切好葱米以后再说吧。”
入冬越来越深,天气越来越冷,残雪渐渐凝成寒冰,碧柔的屋子里却暖意盎然。
皇帝几乎每天都来,除了赏赐了许多薰香暖炉,还赏赐了一枚精致的金铃铛。
金铃圆润小巧,能唱出悦耳的声响,有浅浅的凤翼图案。
凤,如此高贵,只有皇后才配拥有,碧柔的金铃上也有。
小德子有时会喜悦的捧着金铃铛,指尖轻轻摸着凤翼图案,望着碧柔会说话的眼睛,笑着赞叹,“默小主在万岁的眼里,比皇后还珍贵,这枚铃铛就是凭证。”
碧柔听到这种话,偶尔会浅浅的苦笑,偶尔会轻轻的蹙眉,似乎在说,也许是福,也许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