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心飘飘悠悠一句话，换来周五郎愤然起身，还有一句比秋风更袭人的冷笑，“文武俊侯了解边城战局吗？”
“周五郎，你坐稳了，一个字一个字的听清楚。”
云无心冰眸如霜，唇角有恨，说起边军战局，“胡不晏是边军主帅，孟非虞是边城监军，两人密谋固守城池不破辽阵，借此机会向朝廷索要军资。”
说话之际，沐秋感觉云无心的掌心渐渐变凉，像冰一样冷，也许心里装着烈烈恨意。
“敌军大兵压境，在城外摆阵，朝廷当然拨下军资，以壮边军士气。”云无心不但掌心变冷，一双冰眸更是凝了满堂寒霜，言语却平平淡淡，只如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胡不晏和孟非虞拿到军资以后，一不增军，二不增饷，三不铸兵器，四不垒城墙，全都中饱私囊了。”
所有先锋官听到这个答案，先是面目大惊失色，随后回忆起胡不晏的种种行径，立即痛饮人血酒，恨得咬碎钢牙，“小侯爷，我们要生吃胡不晏和孟非虞的肉！”
满堂都是虎狼之将，都是有血性的真汉子，此刻听到军人守城不战，只为了发国难财，怎么可能让人不恨呢？
云无心的掌心越来越凉，沐秋忍着眼角的悲凉，悄悄看了一眼云无心，只见到一个比月色还清冷的少年郎。
沐秋知道，云无心临危授命来到边城，是来主持大局的，此刻就算有满腔悲痛也得强强忍住，还得故意作出一副镇静的模样，该有多难受呀？
桌下起初挣扎的手儿渐渐变得柔软，沐秋甚至想用另一只手去温暖云无心的冰冷手掌，只是不敢，又不能。
云无心停了一停，低下眉目，沐秋见到云无心在等着眼角的泪水渐渐逝去。
沉默了许久以后，云无心抬起眼眸，又是泰然自若的潇洒俊俏，可是一开口，却掩饰不住深深哀伤，“九公主……九公主和驸马双双殉国……”
话到这里，云无心狠狠吐出一口气，胸膛难以自抑的几番起伏，掌心蓦然间像火炉一样烫，烫得让人心碎，烫得让人流下眼泪。
沐秋已顾不了敢不敢或能不能，另一只手狠狠握住云无心，低头默默垂泪。
云无心轻轻看一眼沐秋，见到楚楚可怜的姑娘，真想狠狠再次入怀，交出所有的力量。
可是敌阵未破，只能收敛满心情伤，轻轻几次呼吸，接着将话说完，“九公主和驸马殉国以后，孟非虞带走了边城十之七八的兵力和军器，以防备辽军偷袭岛屿之名，现在屯兵在鹿岛上，实则是画岛为王。”
提过了胡不晏和孟非虞这两个恶犬的名字，云无心轻轻扬起眉梢，盯着周五郎，“此刻就算让你破阵杀敌，你没有兵、没有粮、没有军饷、没有兵器，这就是现在的边城战局，对吗？”
如果这就是如今的边城，早晚会有一天会被辽军攻破城门，百姓们只是待宰的羔羊。
周五郎凄然地叹一口气，所有先锋官都默默低下头，沐秋更是没有想到，九公主和九驸马用生命守护的边城，现在居然沦落成这样！
云无心一声冷哼，看着满堂垂头丧气的先锋官，“身为战将，没有血性，你们要脸吗？”
周五郎看看手边的帅印，苍白的一声苦叹，“正如文武俊侯所知，边城现在无兵无粮，只有一身血性可不能破阵杀敌。”
是啊，辽军围城，就算几大先锋没有一个怕死，又能抵挡住多少人？
云无心轻轻一笑，转眸看着沐秋，目色里有无尽的悲凉与豪壮，“风沐秋，我听说九公主和九驸马血战沙场时，是两人破万敌，半步也不退，直到战死那一刻，可曾向边城军求过一兵一卒？”
沐秋看着云无心的眼睛，轻轻一笑，泪珠滚烫，“没有，一次也没！”
这一问一答，将人瞬间带回那一天的英雄豪迈。
似乎又见到了九公主的英姿飒爽，又听到了殷天破的仰天大笑。
谈笑斩将领，两人破万敌，这是一万年也见不到的壮烈，那天的城下一战，应该载入青史，永不褪色。
回顾那时的心血激荡，周五郎的目光里又燃起英雄之色，随即赫然起身，将帅印抛给云无心，虎目狰狞，一声嘶吼，“文武俊侯，我不做大帅，就算一兵一卒也不给我，我也要去破阵杀敌！”
随着周五郎一声虎啸，其他各路先锋纷纷豪气万千，已将云无心做边军大帅，“文武俊侯，请下军令，杀辽狗，破敌阵！”
沐秋看到这一幕，也有一些心怀激荡，似乎又回到了九公主身旁，每天都活得这么痛快。
群情激昂的时候，有一个大内侍卫来到云无心耳边密报了一个消息。
云无心深深点头，唇角扬起冷笑，“按计行事。”
随后，云无心轻轻起身，望着各路先锋，留给周五郎几个命令，“约定观阵，振奋军心，整肃军纪，等我回来。”
云无心牵着沐秋，跨出大帅府，送到车厢旁，依依不舍的放开手，唇角勉强有一丝笑容，“等我。”
“小侯爷……云无心！”
这一次，是沐秋不放手，狠狠攥住云无心的手，目色深深的望着少年郎，星眸遮掩不住泪光，“你要去哪？”
云无心轻轻吸一口气，再给沐秋一束安慰的笑容，想让沐秋上车，可是根本不可能，手臂已经被沐秋牢牢攥住。
沐秋的声音不再楚楚柔弱，反而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云无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云无心低眉犹豫了几次，终于月眸柔柔，言语简单却有无尽关怀，“有危险。”
“我不怕。”沐秋回答的如此果断，星眸更加决然，“这一次，你休想赶走我。”
云无心没有骑马，沐秋也没有坐车，两人漫步在秋风里，看着天边乌云，看着落叶成灰。
沐秋没有再将手儿交给云无心，刚才一瞬间的放肆，都随着秋风变凉而吹散了。
穿过几条街道，看了到往日热闹的集市如今人烟稀少，沐秋觉得心底比秋风更冷。
走了许久以后，云无心几次犹豫，终于问了沐秋，“累吗？”
沐秋摇摇头，莫名红了眼眶，轻轻闭上眼睛，泪珠就滑落了。
随后怜音哽咽，让人不忍拒绝，“云无心，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无心抬起手，想抹去沐秋的泪珠，终究不忍触碰，唯有深深一句承诺，“风沐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沐秋带着云无心，慢慢远离城镇，走上蜿蜒小路，渐渐来到一座青山下。
云无心见到沐秋踏上山脚荒草路，立即轻轻拦了一句，“你重伤没有痊愈……”
“云无心，我想上山。”沐秋回眸之际，泪珠涌动，红唇苍白，几乎是哀求，“请纵容我这一次。”
云无心轻轻点头，随着沐秋的脚步，慢慢走上荒草路，踏上这座没有名字的野山。
沐秋一步一滴泪，越是接近山顶，心里越是疼痛难忍，也许早已碎成了一万片。
云无心默默踏着沐秋的脚印，见到珠泪染湿了荒草，像秋露一样晶莹。
秋风萦绕在耳畔，丝丝絮絮，如同一曲悲歌，婉转又凄然。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山顶，沐秋见到了那棵苍凉的古松，似乎九公主的身影还在那里，永远也不曾离去过。
一瞬间，心不能自已，眼泪随风而飞，沐秋不顾一切的奔过去，跑到松树下，蓦然回首，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山河。
凄弱的姑娘，扬起骄傲的眼眸，努力学着九公主的英姿飒爽，“云无心，这就是我们的边城，这就是我们的中原！”
云无心看到了，看到了沐秋的眼泪，也看了九公主的笑容，清冷的少年郎红了眼眶。
“云无心，小九姐就在这棵树下对我说过，会用生命守护这片土地，她做到了！”
沐秋的泪水一直闪动着，目色却是如此的坚毅和骄傲，“云无心，九公主是天下最英雄的女子，对不对？”
云无心点点头，唇角在笑，眼泪却蓦然滑落，“谁敢说不对，我就杀了谁。”
沐秋轻轻一笑，高高的挑起眉梢，“云无心，九公主是天下最美丽的姑娘，对不对？”
云无心深深凝视沐秋，泪光里的人儿那么近，那么亮，“最美！”
沐秋不抹眼泪，任由自己哭得很丑，双眸无尽凄凉的望着云无心，“小九姐说过，如果有一天战死沙场，希望长眠在这座青山里，用灵魂守护中原……云无心，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无助的眼泪飞进风里，柔弱的姑娘伏到在荒草里，这一刻，无人能化解凄凉。
云无心轻轻走近沐秋，慢慢坐下，陪在身旁，泪眼望着天空，冷风无尽感伤，“九公主被追封为战神公主，九驸马被追封为战神元帅，合葬在一个寝陵里，国丧那一天，文武百官戴孝，所有皇子扶陵，皇帝呕血，奶奶哭晕，封好陵土以后，天降送葬大雨，我在墓碑前陪了三天三夜，醉了三天三夜。”
不敢回忆那日，如今想起来，依然疼碎了心。
云无心抓住沐秋的手，清泪奔涌，薄唇惨白，冰眸却如此坚定，“风沐秋，我一定让你亲眼看见，辽贼全军覆没，狼主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