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的风头很硬,别处还是秋天时,这里已如严冬。
一盏温酒入喉,融化了许多寒冷,云无心渐渐舒展了眉头,对随从的大内侍卫轻轻点头,“杀猪宰羊,明夜勤军。”
随从踏出大帐传令,孟非虞皱紧眉头,试探着问一句,“下官寸功未立,怎么值得小侯爷亲自登岛勤军?”
沐秋巧手烹茶煮酒,用滚沸的茶汤蒸着酒盏,酒浆温热适口,又沁入茶香气息,有几分奇妙滋味。
云无心取过酒盏,小酌一口,慢慢品尝,似乎受用之极,悠悠等到余味散尽之后,才轻轻的望着孟非虞,“胡不晏固城怯战,已经被我杀了。”
一军主帅被斩,云无心却说的风轻云淡,这让孟非虞心底冰寒,额头瞬间落下冷汗。
莫非,文武俊侯登岛,是要斩完主帅再斩监军吗?
可是,如果文武俊侯动了杀念,又怎会主动说出斩杀胡不晏的消息?
孟非虞暗暗几番沉思以后,先决定按兵不动,随后喷出一声长长的苦叹,言辞之间似乎哀伤至极,“辽军摆阵之初,下官就苦苦劝过胡不晏,这是千古扬名的好机会,一定要率领全军奋勇杀敌,谁想到终究连累了许多将士性命,害了九公主和驸马爷。”
云无心饮了半盏酒,看着孟非虞,笑意冰冷而深邃,“辽军围城多日,粮草消耗殆尽,如果没有孟监军带领将士们登上鹿岛,恐怕边军势力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这句话携着寒霜冷风,听不到半点善意,吹凉了孟非虞的心。
正在不知该如何应对时,龙虎案上轻轻飘落一束灵音,“请问孟监军,已经登岛多少天了?”
孟非虞抬头看见沐秋美丽的笑颜,并没有先回答问题,而是皱起了眉头,反问沐秋,“小姑娘,我好像见过你吧?”
沐秋轻轻点头,绽放一朵笑容,灵音柔柔,“我与孟监军有过几面之缘,先前却从未说过一个字。”
孟非虞故作疑惑地揉一揉额头,随后目光惊奇,“我想起来了,你是流放到边城的御膳房厨娘,一直跟着九公主。”
一听到孟非虞这样说话,沐秋轻轻收敛了笑容,双手捧着茶盏,低下眉目不言不语。
云无心冷冷一哼,重重置下酒盏,冰眸凝视着孟非虞,“你听说过流放之人,能住进公主府里吗?”
通常流放之人都是住进流所里,会被安排做一些劳累又脏乱的事,比如铡草砍柴,打扫猪圈马厩之类。
此刻云无心这样问,语气如此冰寒,明显是护着小姑娘,也让孟非虞满心疑惑,难道这个小厨娘除了得到九公主的眷顾,竟然和文武俊侯也有牵连吗?
云无心不需要等到孟非虞的答案,最后冷冷一哼,“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却敢说是流放的罪犯?”
一句反问,吓傻了孟非虞,顿时目瞪口呆的看着沐秋。
如果小姑娘真是文武俊侯的未婚妻子,当然会住在公主府里,当然也会得到九公主的关照,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沐秋红透了小脸,紧紧低着眉目,将红唇埋在茶盏里,怎么也不敢抬起眼眸,像极了即将上轿的新娘子。
“这,哎呀,下官不知,下官失言……”孟非虞愣了好久之后,急忙深深的向沐秋和云无心施了一礼,“恭喜小侯爷和侯爷夫人,真是佳人碧偶,天作之合!”
沐秋羞涩的连呼吸也凝滞,悄悄看一眼云无心,却见到了眉目悠悠的少年郎,真像满心喜悦的新郎官,演得真好!
云无心将空盏递向沐秋,沐秋柔柔的为云无心斟满酒,如同一个乖巧的小媳妇儿。
“孟非虞,你现在可以回答我未婚妻子的问题了吗?”
孟非虞听到冷冷质问以后,立即向沐秋拱手施礼,“回禀小侯爷夫人,下官登岛不足两个月。”
“孟监军,还不能叫夫人,我们还没,还没……”沐秋轻轻咬了咬嘴唇,既然当初偏要跟着来,也答应了云无心的计划,只有放下羞涩,认真的演下去。
沐秋转了眼眸,忍着无尽的羞涩,看着云无心的眼睛,绽放一朵笑容,“原来孟监军已经登岛两个月了,所以才不知道呢。”
云无心轻轻端起酒盏,微微挑起眉梢,双眸里是无尽的宠溺,“你告诉他。”
这份宠溺又烫红了沐秋的脸,急忙闪躲开云无心毫不遮掩的目光,轻轻柔柔的说了一个消息,“朝廷增加了军饷给边城,也拨了许多赏钱,我们这次勤军,除了要请全岛将士吃一桌酒席,还要将赏钱分下去。”
增饷?赏钱?
孟非虞听到这种话,虽然将信将疑,却有一点心潮澎湃,表面上还得演着闻风不动,稳稳的向云无心和沐秋谢礼,“多谢小侯爷和小侯爷夫人的恩赐,下官一定清查好数目,一文不错的分给全岛将士。”
沐秋呵呵一笑,低下眉目,“哎呦,这可不行呢,我……我家,我家云无心答应过我,赏钱要由我亲自分给将士们。”
说过这句话,沐秋虽然没有再低下眉目,却依然是红云爬满了眉梢。
听到“我家云无心”这几个字,云无心特意看了沐秋一眼,心里如同喝了最甜的春泉。
沐秋忍住扭捏,对孟非虞轻轻一笑,“请孟将军先集合负过战伤的将士们,到这间大帐里来领赏钱。”
说完这句话,沐秋转头对守护的大内侍卫轻轻一笑,“先打开五个箱子吧。”
早先在卸船的时候,船队将许多大箱子运到监军营帐外面,营帐里面也堆了二三十只箱子。
随着沐秋一声命令,大内侍卫立即将五只大箱子排成一条线,砍了箱子上的锁头,打开箱子,放出满堂金光。
箱子里装满了金珠,光芒犹如星光灿灿,刺得人睁不开眼。
无论是谁见到这么多的金子,都会瞠目结舌,孟非虞即便自恃见过大场面,现在也看呆了眼睛。
沐秋轻轻扬起眉梢,笑容犹如一缕春风,“孟监军,我想赏给负伤的将士每人两抓金珠,赏给其他将士每人一抓金珠,能抓多少就抓多少,你觉得怎样?”
随便抓?随便抓!
沐秋的语音温柔,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孟非虞,让人愣愣的说不出话。
云无心轻轻品一口酒,满眼爱意的看着沐秋,“随便你怎么赏,只要你高兴就好。”
听到这种话,孟非虞匆忙的踏前一步,倒吸一口冷气,“全岛驻军有五万多人,负过战伤的也有六七千人,如果按这种赏法……”
“孟非虞,你是怕金子不够分吗?”云无心冷冷轻笑,言语狂妄:“我船上别的不多,就是金子多,我辛辛苦苦运上岛,难道你还想劳累我运回去吗?”
“下官绝不敢让小侯爷辛苦,只是……”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云无心放下酒盏,不愿意再和孟非虞废半句话:“去吧。”
孟非虞不再说话了,狠瞄了几眼金珠,终究一声叹息踏出营帐,去集合负过战伤的将士们。
等了几顿饭的功夫,听到营帐外传来数千人的脚步声,估计将士们已经到了。
这间监军营帐虽然不算太小,却也不可能装下几千人,孟非虞命令一次只能进二十人。
沐秋对二十个将士轻轻一笑,“每人赏赐两抓金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将士们全部愣住了,金子可以随便抓,天下哪曾听过这种好事?
平日里都盼着天上掉馅饼,当馅饼终有一日砸到头上时,却不敢吃了。
见到没人敢动,云无心冷笑着问一句:“孟非虞,你的兵,拒赏吗?”
孟非虞收回望着金子的眼神,立即清清嗓音,“快快拜谢文武俊侯和夫人的赏赐。”
沐秋妙音婉转,轻轻低眉:“这些都是小意思,只要边城能打胜仗,金子就源源不绝。”
将士们谢过赏以后,其中一个壮起胆量,大喝一声:“我来!”
挽起袖子,大步踏前,两手探入箱子里,狠狠抓了两大把金珠,盖瓦房,娶媳妇,做生意……全够了。
既然有人伸手了,后面的人也敢动手了,每个都挽起袖子,狠狠抓住下半生的安稳日子。
如此痛快的场面,恐怕几辈子也遇不到一次。
紧接着就是每二十人为一组进账领赏,只要沐秋一点头,立即就能抓金子。
进来的人有官也有卒,沐秋问过官,“做到你这种官,在鹿岛给你定多少军饷?”
官军回答了一个数字,却让沐秋微微皱起眉头,“朝廷这次增饷以后,边城的同级军官,军饷是你的十倍有余呢。”
军官没有回答什么,却悄悄的看了孟非虞一眼,见到孟非虞憋红了一张老脸,默默的站在一旁。
顿时心底生起疑惑,孟非虞在登岛前说过,因为公主和驸马战死沙场了,所以皇帝一怒之下断了边城的军饷和粮草,如果不上鹿岛,恐怕很快就会连粥都喝不上了。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是眼前的金珠随便抓,而且边城同级兵的军饷涨了十倍,和孟非虞说的完全不一样。
沐秋见到军官的脸色越来越沉,微微蹙着眉目,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口气,“按理说,朝廷不该厚此薄彼,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叹息之后,沐秋随后又转头问向一个小卒:“鹿岛给你一年定多少军饷?”
小卒子回答的数字,当然比军官更加寒酸。
沐秋揉揉额头,几乎快把头想破了,简直好像受了天下第一委屈,“朝廷给边城士卒新定的军饷,至少是鹿岛兵的二十倍,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