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尸旗就立在城墙外,黄沙里,星月下。
边军大帅始终不许打开城门,将士们无力的看着月色下的尸旗,犹如看着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心都疼碎了。
现在,不仅九驸马去闯帐了,许多先锋官都去闯帐了,纷纷向大帅请命,至少要杀出城去,收回中原子民的尸首。
沐秋和九公主等在大帅军帐外面,隔着老远就听到军帐里争吵声不断,九驸马的声音最暴跳如雷。
如果声音是一把快刀,九驸马早就将大帅军帐割碎了。
一直等到夜半时分,九驸马怒气冲冲地踏出军帐,迎面见到九公主和沐秋,狠狠的叹一口气,“回家喝酒!”
敌军在外,居然喝酒?
九公主刚想问,却见到九驸马策马奔腾,一骑绝尘。
“风沐秋,跟我闯帐!”
九公主拔出快刀,就要冲向军帐,沐秋急忙拦了一句,“小九姐,如果杀人能破敌,小九姐夫早就杀了,先回家问问吧。”
沐秋拖着犹豫不决的九公主上了马,两匹快马箭打流星,立即飞回家中。
两位姑娘踏进院子,见到九驸马坐在青石阶上,提着一坛子酒猛灌自己,似乎想不省人事。
“冤家!你什么意思!”
九公主伸手夺了酒坛子,一把揪住九驸马的胡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要是喝死能打胜仗,我陪着你!”
九驸马的眉头拧在一起,恨恨的一拳砸向石阶,连拳头都砸破了,“辽军在三十里外摆了一座阵,明天让中原军去观阵,约定好破阵日期,谁输了就递交降书顺表,要俯首称臣,年年朝拜,岁岁进贡。”
“笑话!”九公主豪饮一口酒,将酒坛子还给九驸马,“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观阵,先杀几百个辽狗解恨!”
放下豪言壮语以后,九公主对沐秋扬眉一笑,“小秋妹,弄几个菜来,今天晚上好好喝一场,明天你给我擂鼓,看我怎么杀敌!”
沐秋点点头,独自去了厨房。
在生起灶火的时候,浓烟呛出了眼泪,随后就再也忍不住了,狠狠的痛哭一场。
没想到战场是这样的,不是两军对垒,不是破阵杀敌,而是残杀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些百姓绝望的眼神,已经深深烙在沐秋的心底,怎么也忘不去了。
百姓里有老人、女人还有孩子,尸体现在就挑在那里,无人理睬,谁来祭奠?
无论如何,明天就能去观阵了,至少能收回尸体,让中原子民魂归故乡。
沐秋忍着悲怆,没有心思做太多的菜色,炸了一盘花生米,切了几个咸蛋,手撕几个辣椒炒了五花肉,拌了一个蜇丝呛白菜。
弄好四个菜以后,匆匆端向正厅,却遥遥听到厅里传来九公主的骂声,“憨货,你有种再说一次!”
怎么做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吵起来了呢?
沐秋急忙加快脚步,赶紧一步踏入厅里,却恰巧见到九驸马一掌拍碎桌子,“不是俺不让你去观阵,是俺也不能去观阵!”
九公主一脚踢碎凳子,脸色气的紫红,“这他娘的是谁定的!”
这下不但吵起来了,还砸了家具,真是越急的时候就越乱。
沐秋赶紧将托盘放在茶案上,追到九公主身前,“慢慢说不行吗?”
“慢?怎么慢?已经兵临城下了!”九公主瞪着九驸马,眼睛几乎瞪出血来,“谁不让我观阵,谁不让你观阵,说话呀!”
九驸马抓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酒,感觉十分窝囊,“这是大帅的军令。”
一听到是军令,九公主眉头一紧,随即骂回去,“你他娘的没长嘴啊,你是龙虎先锋官,凭什么不许观阵!”
“俺争了!俺连帅旗都砍了,还让俺怎么争!”九驸马受了天大的委屈,扬手摔了酒坛,气喘吁吁如笨牛,“大帅说俺是驸马,有皇帝的金牌令箭追讨,不许俺参战,让俺带着媳妇回皇城!”
九公主愣住了,原来竟然因为是驸马和公主的身份,所以才不能观阵杀敌。
愣了许久以后,九公主轻轻一笑,目色灼灼的看着九驸马,“憨货,你跟我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想不想上阵杀敌,怕不怕血染黄沙?”
九驸马恨的牙齿咬出血来,话音能震落星星,“俺一条性命算个狗屁,俺恨不能活剥生吞了辽贼狼主,拿狗贼的血肉下酒!”
“好,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好办!”九公主一笑,落下眼泪,转头看着沐秋,“风沐秋,你给我们做个见证,今夜,龙虎先锋官殷天破休妻!”
休妻?
休妻!
这算什么狗屁主意!
沐秋瞪大眼睛,立即摇头,一把攥住九公主的手,“小九姐,这不行!”
九公主的目光凝泪,深深看着九驸马,轻轻退了两步,唇角轻轻一笑,“当家的,我去写休书。”
随后,九公主甩开沐秋的手,踏步走出正厅。
沐秋追了几步,喊了几声,九公主却决然不理,只好匆匆追回到九驸马眼前,急得咬白红唇,“小九姐夫,不能写休书,你快追呀!”
九驸马的脸色紫红,拳头却惨白,狠狠拧着眉头,一字不说。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九公主回来了,决然的将一封休书塞进九驸马的手里,垫起脚尖,狠狠在九驸马的额头上留下唇印,随后泪光闪烁,笑容骄傲,“冤家,我按好手印了。”
九驸马攥着休书,抬着眼睛深深看着九公主,这么美丽又骄傲的媳妇,似乎要记住一千年,一万年。
沐秋趁着两人相视之际,一把抢了休书,转头狠狠撕碎塞进嘴里,回眸时就崩出眼泪,“我不做这种见证!我没看到休书!你们是不是疯了!”
九公主凝视着九驸马,似乎眼前这个又胖又糙的汉子,是天下最俊俏的少年郎。
“风沐秋,无论你能吃下多少封休书,殷天破已经不是驸马了。”九公主轻轻吸去眼泪,笑得如此娇媚,笑得英姿飒爽,“殷天破是我的男人!”
殷天破挺起胸膛,立下男人的铮铮誓言,“你在家里等着俺,破阵之日,俺送给你辽军狼主的头骨做酒杯!”
九公主深深点点头,眼泪是烫人的,“憨货,回家的时候,如果身上多了一条伤疤,我不饶你。”
沐秋无力的看着这一切,尽管泪水蒙住了双眼,却看到殷天破踏出厅堂,提起旋风开山斧,跨上战马,飞入星夜。
这是怎样的爱,这是怎样的情,这是怎样的心意相通,这是怎样的美人英雄!
九公主目送着殷天破远去,转头看着沐秋一笑,“你教我做一桌酒席吧,等冤家破阵回来那天,我亲自下厨。”
沐秋眉目苦涩的垂着头,凄然的眼泪落下来,“一封休书都是浓浓的爱,你们的故事才配写进书里。”
清晨,九公主一身战装,带着沐秋踏上城墙。
辽军来了一队接引使,等着中原军的将领去观阵。
大帅终于打开城门了,中原军徐徐而出一支观阵队伍后,又立即收起吊桥,关上城门。
九公主和沐秋仔细看了观阵队伍,竟然没有殷天破的身影。
疑惑之时,正要转身去追问的时候,突然迎来了大帅的贴身亲兵。
亲兵跪在公主脚下,双手呈上一支金色令牌,“皇城追了第二道金牌令箭,命令九公主殿下速速回皇城。”
“我知道了。”九公主接了金牌令箭,随手挂在腰带里,追问一句,“殷天破为什么不去观阵?”
亲兵起了身,回答的有一点唯诺,“殷先锋,他,他被,大帅囚禁了。”
九公主轻轻点头一笑,随即拔出佩刀,架在亲兵的脖子上,“带我去见大帅。”
亲兵退了半步,脸色瞬间苍白,无奈的皱着眉头,“九公主殿下,大帅正在和监军大人商讨军务,已经下了军令,闯帐者格杀勿论!”
九公主的快刀更进一步,唇角的笑容更加冷峻,“我闯帐不关你的事,可是你如果不带路,我就抹平了你!”
左右都是为难,亲兵立即跪下磕头,连连求饶,“九公主殿下,我只是一个听令小校,进不去大帅的军帐。”
沐秋踏前一步,从怀里取出大内密探统领的无双至尊,递到小校的眼下看清楚,“这是皇权特许,先斩后奏,大帅的军令也得让路。”
小校虽然不认识无双至尊,但见到这柄短剑是鲨鞘鎏金,嵌着珊瑚宝石,一看就是御用之物,也许真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现在公主殿下的刀就架在脖子上,又有先斩后奏的皇权短剑,小校只能颤颤巍巍的将九公主和沐秋带到大帅的军帐前,然后再无奈的叹息,“我只能到这里听令,没有大帅令牌,我进不去里面。”
九公主收了刀,从腰里摸出一块银子抛给小校,“辛苦你了。”
小校接了银子,也不敢谢赏,立即匆匆逃了。
九公主踏到大帐前的卫兵长矛下,高傲的看过去,“认识我吗?”
“九公主殿下。”卫兵放下长矛拱手见礼,“当兵的只认令牌不认人,别为难我们。”
“好,大战在即,正是用兵之时,我不会为难任何一个将士。”
九公主解下佩刀,抛到卫兵手里,“你将这把刀送到军帐里,让大帅出来接我。”
沐秋急忙也踏到近前,将无双至尊也交到卫兵手里,“还有这支短剑,一起给大帅看一看。”
卫兵抱着刀剑,匆匆进去通报了。
两位姑娘在军帐之外只等了半盏茶的时间,立即见到有人掀开大帐,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