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
碧柔曾经以为这个词今生无关了，却从天而降，让人猝不及防。
是的，娇宠。
自从画了扇面弹过琵琶，碧柔就过上娇宠的日子。
曾经嫌弃碧柔是哑的宫女们，突然变成了谄媚，见到碧柔要行礼，也要说着好听的话。
今晨，来到秀贵妃的寝房，娘娘坐在镜前，轻轻吩咐，“把门窗关好。”
关了门窗就是为了挡人耳目，挡人耳目就是为了说一些秘密，碧柔有点紧张，不知道秀贵妃要吩咐什么。
秀贵妃指一指床上的衣裙，“小哑女，换上这一身。”
碧柔看着衣裙，有点不知所措，临近喜庆的除夕了，几乎宫里所有人都穿红色，而这套衣裙却是白的，只在领口、衣襟、袖摆，配了一点淡淡的纱绢鹅黄。
娘娘的命令不能不听，碧柔只能褪下红衣，穿上白裙。
盈盈一束腰，淡淡扫峨眉，白色很衬碧柔。
尤其碧柔是哑女，装点了白色以后，更加惹人心疼。
秀贵妃仔细看了又看，满意的点点头，“有一位冰贵妃终年穿素衣，独得万岁另眼相加，你穿白裙更胜过她。”
夸奖以后，秀贵妃告诉碧柔，“书案上有一把琵琶，是为你准备的。”
碧柔急忙去了书案，果然见到一把琵琶。
这把琵琶是用最好的黄花梨木制成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因为有了这一点沧桑，却将琵琶衬托的更加华美。
丝弦是新的，轻轻拨一个音，犹如珠玉叮吟，像美人唇角的眼泪。
碧柔小心翼翼的抱着琵琶，回到秀贵妃眼下。
一袭新鲜白裙配一束苍老琵琶，如同画中走下的美人，让人赏心悦目，也有一点心碎。
秀贵妃看了很久很久，不知回忆起什么，眼眶渐渐泛起霜雾，“小哑女，从今以后，你只穿白裙！”
因为一味秋露菊花，沐秋被推到险境，现在五皇子张嘴要人，所有人在看热闹，也包括云无心。
思量之后，沐秋轻轻磕头，“婢女学艺不精，只有偶尔两三菜色能得到赞许，无力承担皇子赏赐的荣耀。”
这两句话表面是自嘲，内里却含着隐隐拒绝。
五皇子的命令没有这么容易就划过去，娘娘更是站起来，目色冰冷的看着沐秋，“小厨娘，本宫刚才没听清楚，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云无心浅浅品了一口酒，唇角勾起丝丝笑意，“五殿下，风沐秋已经答应来我的府里做厨娘了。”
五皇子立即转头问向云无心，“你刚才怎么不说？”
云无心放下酒杯，提起筷子，根本不看五皇子，“现在说也不晚。”
娘娘立即悄悄按住五皇子，轻轻吸了一口气，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恭喜小侯爷，又进一枚红颜。”
云无心再斟一杯酒，敬向皇太后，“奶奶，风沐秋包的饺子很鲜，除夕守岁的时候我给您送来。”
十七公主蓦然跳下椅子，气红了眼睛，愤愤的向园子外走去，“阿公，我要回家！”
伺候十七公主的大太监立即向皇太后恭身告别，随后追着十七公主离开了。
正宫皇太后历经风雨许多年，当然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事，于是无奈的扶着额头，“哀家有些倦了，今天就散了吧。”
所有人道别皇太后，带着各自的随行太监和宫女离开了悦冬园。
沐秋等着大人物都离开了，也跪别皇太后，带着太后赏的鸡血石章料回到御膳房。
园子里清静了，皇太后有点责备也有点宠溺的看着云无心，“你呀你呀，为一个小厨娘，值得吗？”
云无心斟了一杯热茶，捧到皇太后手里，“奶奶，今年除夕您给我多少压岁钱？”
皇太后无奈的叹一口气，点一点云无心的额头，“你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了，收敛一点吧。”
云无心单手抻一个懒腰，足足的打了一个哈欠，“今晚大内府的徐都督请我赏雪煮酒，我该配哪一条腰带呢？”
皇太后斜一眼云无心，无奈的摇摇头，“走吧，走吧，别在这里气我。”
初初月色寒，沐秋收拾好一切，挽成一个包袱，踏着青石残雪，走向十七公主的宫殿。
距离宫殿大门还有二十丈路，大内侍卫喝停了沐秋的脚步，火把和快刀立即就到眼前。
沐秋柔柔跪在红墙下，将宫牒双手捧到头顶上，“劳烦大人转告，御膳房婢女风沐秋拜见十七公主殿下。”
大内侍卫核对了宫牒，随后冷冷的讥讽，“婢女也想见公主？你把皇城的规矩当做什么？”
宫牒摔在脚下扬起残雪，沐秋的脸色有一点点苍白，无力的再求一句，“大人，如果婢女不能拜见十七公主殿下，拜见阿公可以吗？”
宫廷侧殿里，阿公一袭锦绣华服，端坐在红灯下，虽然早已华发，却依然目色清透，似乎能看穿人心。
看着眼下跪着楚楚的小厨娘，阿公端起一盏茶，“风沐秋，说吧。”
沐秋暗暗叹了一口气，话音如此凄婉，“阿公，婢女想做十七公主殿下的厨娘。”
阿公淡淡品一口茶，眉目间没有喜悲，“今日落梅宴前，你说技艺不足，不配去五殿下的宫里做事，现在你却要来这里，是看不起十七公主殿下吗？”
问题如刀，这么锋利。
“阿公，婢女知道您忠孝节义，因为十七公主殿下讨厌婢女，所以您也……”
“既然知道我怎样想你，你还敢来，是看不起我吗？”阿公轻轻放下茶盏，微微欠身看着沐秋，目色如霜，“小侯爷已经要了你，你却要进公主的门，这是挑唆小侯爷与公主的恋恋之情，用心何其歹毒啊。”
“阿公，婢女卑微，怎敢心藏叵测呢？”沐秋轻轻抬起头，跪近了半步，“如果婢女进到十七公主殿下宫里做事，不但不会挑唆小侯爷与殿下，更会让殿下的恋恋之情顺心顺意。”
“是吗？”阿公的唇角勾起一丝笑容，“继续说。”
沐秋目色楚楚，柔柔的说了许多理由，阿公越听越有兴趣，到最后目光闪动，“风沐秋，我给你一个机会，将这些话说给殿下听，如果殿下许你进门，我不会从中作梗，可是你在这里的日子却未必好过，因为我会时时盯着你，你的确是一个值得盯一盯的人。”
阿公转身离去，沐秋一直跪在侧殿，默默等着结局。
“阿公，你让风沐秋滚！”
十七公主摔一只茶杯，又扔一只净瓶，“五哥哥欺负我，云哥哥欺负我，现在就连风沐秋也追上门来欺负我，我的命好苦啊！”
小姑娘活得如此尊贵，却口口声声说命苦，让阿公只剩下苦笑，“殿下，以前风沐秋是御膳房的人，做事有诸多不便，如果殿下让风沐秋进宫门，殿下就可以天天欺负她了。”
“我可没欺负过风沐秋，都是风沐秋欺负我呢，上次教我包饺子也不好好教，回到宫里一只也包不成！”
十七公主气红了小脸蛋儿，双手掐着小蛮腰，大眼睛里扑闪着委屈，“阿公，你怎么也随着风沐秋说话，是不是不疼十七了？”
阿公躬着身给十七公主剥了一只橘子，送到十七公主的小手里，“殿下，如果把风沐秋留在宫里，可以天天吃新鲜饺子。”
“我又不是小馋猫。”十七公主说不馋的时候却轻轻咂咂嘴，“其实今天风沐秋做的炸萝卜，也挺好吃的。”
沐秋独自跪了许久，陪伴在身边的只有红灯笼，现在皇城里处处喜庆，心里却深深忧愁。
如同命运就是一个顽皮的小孩子，喜欢将人捉弄。
侧殿外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到几只悬灯引路，十七公主骄傲的踏进来，阿公如影随行。
尊贵的十七公主跳进椅子里，目光里有点不服气，“风沐秋，你什么意思？”
“婢女拜见十七公主殿下，祝愿十七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沐秋急忙跪好磕头，拜过礼数之后，匆匆说着理由，“婢女知道公主殿下对小侯爷有难舍之情，公主殿下也一直误会婢女与小侯爷不清不楚，如果婢女留在殿下身边做事，殿下就可以斩断婢女和小侯爷的牵连。”
十七公主听了这些话，眼睛闪了又闪，再哼了一句，“风沐秋，本殿下可没有误会你，云哥哥送了你手绢儿呢。”
“公主殿下，婢女带来了。”沐秋急忙解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丝绢和白貂裘绒，双手捧到十七公主眼下，“如果公主殿下以为小侯爷真对婢女有心思，殿下更应该将婢女留在眼下，这样小侯爷就会经常来宫殿里陪着殿下。”
沐秋这一句话半真半假，如果小侯爷真对沐秋有心思，的确会常常来十七公主的宫殿，却不是为了陪着十七公主。
十七公主毕竟年纪还小，小姑娘的心思很天真，只要云哥哥能经常来自己家里，还哪管是为了谁？
“风沐秋，手绢儿本殿下拿回来，衣领子你自己留着，省得说本殿下欺负你。”十七公主抢回丝绢，终于同意了，“明天早晨本殿下要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