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臂尽管纤弱,却将女人凌空架起来折弯了腰,勾成一只虾米的模样。
手臂用力抖了又抖,六七下之后,女人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堆脏物,里面就有一块冷硬的馒头。
随后,女人终于能呼吸了,大口的喘着气,脸色迅速红润回来,度过了即将死去的劫难。
从阎王手里抢回性命的这双手臂,就是碧柔的手臂。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望着碧柔,碧柔却默默的走回角落,喝一口汤水,翻一翻医书。
安静的时刻,报信的人回来了,小德子跟着进来,看到地上吐了一摊,埋怨着报信人,“不是说有人要死了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告诉小德子,“刚才确实不行了,但是被小姑娘治好了。”
小德子顺着大家说的望过去,看到角落里的碧柔,“小哑巴,你还会治病啊?”
碧柔轻轻皱一皱眉头,指一指手中的医书。
“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在太医院做过宫女。”小德子立即跑到碧柔身边坐下,脱了鞋和袜子,指了指自己的脚踝,“小哑巴,你看这能治吗?”
碧柔仔细看一看,小德子的踝子骨有点变形,难怪他走路的时候有点隐隐的跛脚。
碧柔扬起眉毛,眼神里很疑惑,似乎在问小德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德子撇撇嘴,屈辱的摇摇头,“我被打板子的时候,因为好处给的少,有一板子打中了我的踝子骨,我疼得三天三夜没能睡觉,现在倒是能睡觉了,可是到了半夜就疼得钻心入骨,能治好吗?”
碧柔想了想,咬了咬嘴唇,深深点点头。
小德子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太好了,怎么治?”
碧柔以手做刀,轻轻砍在小德子的踝子骨上,然后比划一个断裂的姿势,再比划一个缠绕的姿势。
小德子仔细的看着碧柔的每一个动作,突然瞪大眼睛,“小哑巴,你的意思是,先把我的踝子骨打断,再重新接好吗?”
碧柔点点头,竖起拇指,好像在夸奖小德子聪明,一下子就能懂碧柔的意思。
“不行不行不行。”小德子立即套好袜子,抱着自己的脚,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你没尝过骨头被人打断的滋味,简直比死还难受!”
碧柔无奈的叹一口气,轻轻站起来,指了指小德子,然后一瘸一拐的来回走着,几步之后就瘸得更厉害,后来干脆拖着一条腿走路了。
小德子看懂了,脸色瞬间苍白,“小哑巴,这就是我以后的下场吗?”
碧柔点点头,蹙着眉头,看着小德子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小德子沉沉的地下头,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穿上鞋子逃出去,好像在对自己发誓,“我就算以后拖着一条腿走路,也不再受打断骨头的活罪了。”
碧柔无奈的坐回角落里,默默无声地捧起医书。
刚刚看了几行字,被碧柔抢回性命的女人走到身旁,高高挽起了袖子,“姑娘,以后你别扎自己了,用我来试针吧。”
碧柔放下医书,轻轻笑一笑,摇了摇头,女人却牵住碧柔的手,“姑娘,我不怕疼,你尽管试。”
随着女人走到碧柔身边,又有几个人跟了过来,其中一个白发女人看着碧柔,“姑娘,我有头疼病,听说针灸能治好我,你能帮帮我吗?”
碧柔想了想,找出一本医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几行字给白发女人看,也许是写着治疗偏头疼的办法。
白发女人有点惭愧的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支银簪放到碧柔手里,“姑娘,我不识字,你尽管给我治,治死了也不怨你,我相信你。”
碧柔推却着银簪,却被白发女人握住了手,眼神那么慈祥,像看着自己的女儿,“姑娘,这种身外之物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你一定要练好本事,从这里走出去。”
御膳房的幽幽小径旁,齐掌事说了碧柔平安的消息,沐秋轻轻叹一口气,“真想和碧柔说说话。”
齐掌事踌躇许多,确定周围没人以后,声音压得更低沉,“可以通信。”
通信?
沐秋看着齐掌事,眼睛瞬间明亮,心里装满了期望。
“花钱买通送饭的,把纸条塞进馒头里,送进荣华殿。”
沐秋急忙摘下荷包,塞进齐掌事的手里,“大师哥,我没有用钱的地方,以后月奉就不必给我了,我寝房里还有一支檀香小扇,也能卖钱的!”
齐掌事推却了沐秋的荷包,紧紧锁着眉头,“这件事情千万不敢声张,你写好纸条就悄悄给我。”
沐秋点点头,连一眨眼的时间也不想等,“我想现在就去写。”
回到寝房,锁好门窗,提起了笔。
纸张就在眼前,心里也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
愣了许久许久以后,轻轻写下两个字,想你。
提笔沾了胭脂色,落款画了一枚小小枫叶。
枫叶似火,在秋天绽放。
这片枫叶就是秋,碧柔一定会懂。
今晨窗外飘着绒绒细雪,正是喝一碗热汤馄饨的好天气,云雨阁接到了一张特别的单子。
点了两碗素馅馄饨,指名要沐秋来做,而且要亲自送去。
落款仅仅一个字——冰。
沐秋看这个字,想到了绝世孤傲的冰贵妃。
素馅馄饨,大多追求鲜香甜咸的滋味。
沐秋以豆腐,冬瓜,鸡蛋入馅,调了姜汁和葱汁,以江南小云吞的手法,做成了一碗红汤馄饨。
虽说是红汤,却不是用辣椒熬制的,而是入了西红柿,配上嫩绿的细米葱花,颜色漂亮也素雅。
小心翼翼的装进食盒里,裹上厚厚的棉花套子,佩了红宝石镯子,特意换了一身素衣,洁白的没有半点色彩。
沐秋曾经去过冰贵妃的宫殿,那是皇城里最特别的宫殿,大门被漆成白色,养着最不吉利乌鸦和黑猫。
来到宫门前,轻轻走进去,乌鸦的叫声刺耳,黑猫蛰伏在屋顶,门檐洒下落雪,更添一分凄然。
门里的冰贵妃依旧是邻家小姑娘的妆扮,穿着素衣白鞋,梳一条油亮的辫子,如此孤傲的神态。
冰贵妃的宫殿特别,规矩也特别,这里不许跪,也不许有任何礼数。
沐秋取出馄饨,备好两只勺子,轻轻摆在桌子上,婷婷退了两步,等着吩咐。
冰贵妃瞄一眼沐秋佩的金镯子,随意打发一句,“回去吧。”
这样最好,可以没有麻烦的离开,御膳房里还有许多活儿呢。
沐秋提着食盒,匆匆踏出宫门,可是仅仅一步之后,却见到对面走来了几次巧遇的皇子。
飘雪之下,眉目清冷,见到沐秋以后,双眸浅浅而动。
此刻皇子一身幽红,墨色长发间的飘带是红的,丝绒披风是红的,就连短靴也是红的。
偶尔点缀一些金丝银线,绣着朵朵飘叶,更添一丝富贵。
沐秋急忙侧身低头,一瞬间不知所措,见到皇子要跪,可这里偏偏是不许跪的冰贵妃宫殿。
犹豫了一刹那,皇子已到眼前,轻轻一点疑惑,“你是要进门还是要出门?”
沐秋急忙屈膝要跪,却被皇子踏前一步拦住,“如果你跪了,冰贵妃就会发脾气,如果冰贵妃发脾气了,我要跟着遭殃。”
之前遇见几次,却没有相距如此之近,此刻沐秋才觉皇子这么高大,身影罩住了自己。
心乱之下,匆匆退了两步,竟然望了石阶冷滑,脚下一个慌乱,坠进了半悬空。
危急瞬间,一只手臂托住腰肢,幽红的发带划过瘦脸。
目光这么近,这么近,这么近。
冰贵妃冷冷一声喝斥,刺破了此刻的凝滞,“少在我门前耍花枪,闹够了就进来!”
皇子没有放手,依然托着沐秋,气息流在耳畔,“娘娘的命令不能不听,进去吧。”
沐秋急忙逃离这只手臂,再也不敢抬起眉眼,怕被皇子看到滚烫的脸,微微屈膝以后,怜音楚楚,“大人请进,婢女在门前伺候。”
皇子勾起微微笑容,一步踏进宫门,从怀里摸出一只信封,递给冰贵妃,“元帅托我带给娘娘的家书。”
“你回来也有十天了,怎么才送来!”冰贵妃狠狠赏了皇子一个白眼,然后收了家书,唇角冷冷一哼,“小厨娘送了红汤馄饨,你就穿了一身红,真有这么巧?”
皇子走到桌前,取了勺子,盛一只馄饨,看向门前飘雪,“最近的确很巧,我已经接连巧合五次了。”
冰贵妃也坐在桌旁,拈起勺子,“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话也让人听不懂,吃完了就滚吧。”
巧合五次这种话,门里的冰贵妃不懂,门外的沐秋却懂。
梨树下,太医院,御膳房,彩绣宫。
还有,此刻。
每次都匆匆,却每次都躲不开。
“红汤居然不辣?”皇子吃了一只馄饨,细细品味着,“一点咸,一点酸,一点鲜,一点甜,一切刚刚好。”
沐秋守在门前,飘雪染白了眉头,听到皇子的品评,紧着冰贵妃一句冷冷召唤,“小厨娘,你进来!”
娘娘有命,婢女不能不从。
沐秋提着食盒,轻轻进了门,始终低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