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阁的师哥们说过,大内侍卫护卫的人,一定就是皇子。
这代君王家族兴旺,皇子和公主应该有许多吧,皇子高高在上,婢女如此卑微,其实不该遇见。
可是诚如这位皇子说过,一种莫名其妙的缘,曾经一连三日见到他。
皇子踏入门阁,唇角微微一笑,似乎带来了冬日暖阳。
沐秋抱着靴子,悄无声息的躲到一架镂空雕云的屏风后面,连呼吸都要安安静静。
今天,皇子一袭淡淡素衣,没有华贵的装饰,长发只是轻轻束起,若一定要说身份显赫,仅在腰带上嵌了一块形如春露的墨翠。
几个随从跟在后面,将一些木匣子摆到书案上,立即静静的离开。
“姨娘,我听说彩绣宫斋戒,本来准备了一些皮料,现在不敢拿进来。”
往日冷峻霸气的皇子,进了彩绣宫以后,却分外……乖巧?
彩绣宫主看着皇子,眼神遮掩不住深深的疼爱,仿若看着自己的孩子,“你一直心细,姨娘应该好好奖励你。”
皇子淡淡一笑犹如春风,走到书案旁逐一打开匣子,“我带了一些小玩意儿给姨娘,顺便来取走冬装。”
“你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姨娘亲手做的,不会有半点差错的,早就给你做好了,你却出门游山玩水了。”
彩绣宫主宠溺的埋怨一句,随后跟到书案旁,从一只匣子里取出几粒翠绿石头,微微有点惊诧,“这是吐蕃国的绿松石?”
之后再看到另一只匣子时,更加惊奇了,“这是大理国的银丝绣片,是穿在新娘身上的嫁衣绣片,你是怎么得到的?”
皇子的回答很巧妙,巧妙的躲开了彩绣宫主的问题,“我记得姨娘说过,一直想看一看大理国的嫁衣绣片。”
彩绣宫主捧着绣片,用指尖细细摸着,一直爱不释手,“不知多少年前随口一句话,却被你记住了,姨娘没有白疼你。”
抚摸绣片的时候,无意间瞥到到了第三只匣子,这一眼的惊艳,几乎让稳重的彩绣宫主也屏住呼吸,“波斯夜明珠!”
尽管彩绣宫主如此喜爱,皇子却说的很平淡,平淡的如同在说着一碗清水,“我原本以为夜明珠会很亮,能让姨娘晚上针绣不刺到手,试过以后才知道言过其实,不如一根蜡烛。”
这么贵重的宝物,也许能换一座城池,却在皇子眼里不如蜡烛,如此轻狂吗?
可是这一点轻狂,从皇子嘴中说出来却刚刚好,并不惹人讨厌,更觉得风轻云淡。
彩绣宫主看了这些“小玩意儿”,犹如暖风流入心底,也心疼的看着皇子,“出门这么久,去了这么多地方,很辛苦吧?”
皇子没有回答彩绣宫主的问候,反而轻轻吸一吸鼻子,走向一直安静的汝玉,看了看双手捧着的葱花千层饼,露出淡淡一笑,“可以请我尝一尝吗?”
这一笑明明清淡,却像火一样炙热,烫红了汝玉的小脸,于是轻轻低下头,将饼捧到皇子眼前。
皇子撕了一片薄饼,细细品味一会儿,轻轻看着汝玉,眼眸里滑过春水,“这是你做的吗?”
汝玉局促的不知怎么回答,彩绣宫主立即追过来,取过汝玉手里的饼,转手给了皇子,然后轻轻吩咐汝玉,“你带几个姐姐去姨娘房里,冬衣柜里有一些绣着云朵的穿戴,都取过来。”
汝玉轻轻一屈膝,心慌的说不出一个字,匆匆的逃了。
“你呀,唉——”彩绣宫主看着汝玉离去时惊慌的背影,轻轻一声叹息,悄悄埋怨皇子一句,“如果遇到中意的人,就好好向人家提亲,别乱惹姑娘。”
皇子又撕几片饼,吃的很香甜,对彩绣宫主眨眼一笑,“这张饼确实挺好吃的。”
彩绣宫主无奈的白了皇子一眼,“许多女人说你的名声不好,穿戴给你取来以后就赶紧走吧,别惹我宫里的姑娘。”
皇子没有解释一个字,只是无奈的笑一笑。
汝玉带着许多彩绣宫女,取来为皇子做好的新装,彩绣宫主一一验过以后,随手取了一条裘绒围脖,搭在皇子脖子上,然后催促着皇子快点离开。
皇子带着随从离去了,也带走了许多彩绣宫女恋恋目光。
随后彩绣宫主回到成衣阁,沐秋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依然抱着雪白的靴子,低眉轻轻一笑,“姨娘刚才有客,婢女才躲一躲。”
“躲开就对了。”彩绣宫主在鞋架上看了看,又摘下一双火红的棉靴,想要一并送给沐秋,“两双靴子换着穿吧,这个冬天就够了。”
“多谢姨娘照顾,御膳房挺忙的,做事的时候不能穿靴子,婢女有一双就够了。”
沐秋轻轻屈膝,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彩绣宫主也说了许多心疼的话,最后约定要经常过来,这才依依惜别。
小汝玉送沐秋到了彩绣宫门前,古灵精怪的笑一笑,狡猾的悄悄说:“沐秋姐姐,你抱着靴子回去吧,晚上我把食盒送回御膳房,你给我准备几只酸菜锅贴呗,要多加一点点肉哦。”
“汝玉妹妹,不怕得罪佛祖吗?”
“哎呀,佛祖慈悲为怀,才不会和我一个小姑娘计较呢。”汝玉在耳边脆脆的笑一声,“沐秋姐姐,不能和姨娘说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吃完以后把嘴擦干净就行啦。”
互相说了两句笑话,然后道别,独自走在回往御膳房的路上。
刚刚转过第一扇红墙,就见到皇子的目光。
柔柔目色那么近,像冰雪初融的春雨,轻轻洒在沐秋的青丝间,润湿了飞红的脸庞。
四目相对时,逃也不能逃,避也无可避,沐秋甚至忘了怀里抱着棉靴,立即匆匆跪下,“婢女拜见大人,祝大人福寿安康。”
沐秋没有听到回答,却感觉一条毛绒绒的温暖,围在了脖子上。
是刚才那条雪白的裘绒围脖,彩绣宫主亲手为皇子佩上,皇子转手给了沐秋。
一瞬间的惶恐袭来,让沐秋局促不安,更是深深低下头,“大人,婢女……”
“这条白貂围脖和你怀里的靴子很相衬,送给你了。”皇子退了一步,轻轻凝视,眼眸里流转一些玩味,“风沐秋,刚才彩绣宫里,为什么躲着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皇子早已看见,刻意等在沐秋必经的路上。
“大人,婢女……婢女方才……”
究竟该怎么答呢,似乎怎么答都是错的。
“风沐秋,长辈很喜欢你的瑶柱粥,托我一定要赏赐你,虽然我最近有点忙,却没有忘。”
皇子的声音就在头顶,飘飘洒洒的,像轻轻的落雪。
沐秋默默无言,紧紧抱住靴子,似乎这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或许只有一瞬间,或许等了许久,沐秋感觉有一百年那么长,终于又听到皇子飘落的声音,“你烙的饼很好吃,我竟然有点期待,下一次会在哪里遇见你?”
这句话也许是这次相遇的别词,皇子离去了,留下白貂围脖,也在沐秋心底留下惊慌。
等了许多以后,沐秋轻轻抬起眉目,再也不见皇子的身影,立即摘下围脖,与靴子抱在一起,匆匆逃回御膳房。
遇见?但愿别再遇见。
回到寝房以后,将白貂裘绒和丝绢藏在一起,沐秋才赫然发觉,丝绢角落里绣了一朵小小云雾。
这朵云雾的绣工很稚嫩,绝对不是彩绣宫的针法,更像是初学刺绣的小姑娘。
默默藏好一切,轻轻收起心慌,深深几个呼吸以后,踏向去往阁子的路上。
这条路很近,齐掌事在半路上刻意等着沐秋,然后共同去了一个左右无人的地方。
齐掌事有一点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开口了,“我想和你说一说碧柔的事情。”
荣华殿,似乎每天都被死亡纠缠,看过太多生死,让人渐渐麻木。
昨夜,又有人离世了,卷着一尾芦席抬出去,碧柔觉得无知无觉。
无知无觉的人太可怕了,就像一颗没有感情的大树,任由风雨摧残,默默离别世间。
碧柔不想这么快就结束命运,所以每天努力的研读医书,在自己细嫩的身体上试着银针。
就算不奢望离开这里,也要扎成千疮百孔,看着血珠从皮肤下渗出来,至少知道自己是个人,并不是大树,而且还活着。
今天午饭的馒头有点风干,可能是昨夜剩下的,如果没有汤水相伴,根本就咽不下去。
碧柔将馒头撕成小块,浸在仅仅有一丝温度的汤水里,独自坐在角落里。
人群里突然传来猛烈的咳嗽,夹杂的气息很尖锐,像挤进窗缝的寒风。
一个女人狠狠摁着自己的咽喉,脸色憋成青紫,一定是被干馒头噎住了,现在喘不过来气。
周围有许多人看着,有人跑出去报信,有人吓得躲避,有人念着佛经,有人仰天祷告,等着女人从嗓子里流出最后一口气。
女人挣扎着站起来,求生的信念让她崩出眼泪,或许她不想就这么死去,或许她想最后看一眼蓝天,于是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女人走到廊柱前,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即将软软滑倒的时候,有人从背后,以双臂交叠的姿势,抱住了女人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