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苍茫雪,一汪红玉茶,一句无聊话。
六公主处处优雅,为什么问出来的话就这样难听?
什么叫深深言词?
因为萧灵儿和九皇子不能顺利成婚这件事,已经刺痛了沐秋的心头,此刻还要受这样莫名其妙的纠缠吗?
“六公主殿下,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请向婢女直说。”
沐秋放下茶壶,走出茶案,婷婷跪下,“六公主殿下想听什么,婢女就说什么,一定如殿下所愿。”
“沐秋,你是在怨恨我吗?”
六公主惊诧的放下茶盏,急忙追到眼前去扶沐秋,却怎么也搀扶不起来。
沐秋紧紧垂着头,不知这样放肆对不对,可是此刻就想这样做,用看似顺从的言词,生硬的顶回去。
僵持了许久以后,六公主轻轻的放开手,斜斜的坐在地上,戚戚的望着沐秋,“沐秋,你常常说尊卑有别,你我之间,究竟谁尊谁卑?”
“婢女卑微,殿下尊贵。”
沐秋回答的很干脆,抬起眼眸时,望见六公主唇角苍白,却红了眼眶。
尽管心底有一丝无奈和同情,沐秋也要生生的顶回去,“婢女不会将九皇子说的话告诉殿下,请殿下责罚。”
“沐秋,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责罚你,你为何还要这样伤我的心?”六公主轻轻摇摇头,低下眼眸的时候,泪珠滑落唇角,“我刚才并未问过九皇弟说过什么,不是吗?”
没错,是没有问过,却比问过更伤人。
六公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眼泪说来就来,每句话都让人无法反驳。
一个厨娘,伤了公主落泪,沐秋竟然觉得犯错的是自己,想说什么也无力,终究渐渐收敛了刚才的放肆,微微叹一口凉薄之气,“殿下,已经过了中午,婢女去厨房做事了。”
沐秋盈盈拜过以后,烈烈起身踏向门阁,一只脚迈出门槛时,听到六公主的柔柔叹息,“沐秋,在我心里,你我没有尊卑,只是姐妹,我似乎已经说过一万次了,不是吗?”
出了门阁以后,匆匆的迈出几步,捧起一把冷雪,狠狠的抹在脸上。
此刻就算冰冻,也好过聆风阁里的一池暖春。
沐秋回到寝房里,猫猫高兴地出来迎接,将毛茸茸的小耳朵蹭在脚上,这座宫殿里恐怕只有猫猫才让沐秋微笑。
“猫猫,我身上很冷,换了衣服再抱你。”
换了湿冷的衣服之后,沐秋如约抱着猫猫,委屈的深深抱怨,“云无心也不回来,丢下这么一件惊天大事,让我怎么办呀?”
进了厨房,生起灶火,现在哪有做菜的心情?
沐秋随意煮了面条,烩了茄丁肉丝卤,配了一荤一素两碟菜,再次返回聆风阁。
聆风阁里,六公主优雅的坐在琴案后,似乎刚才发生过的事情烟消云散了,更如从来没有发生过。
沐秋摆好餐食,正要离去的时候,六公主嫣然一笑,“沐秋,外面的雪景好美,我们合奏几曲吧,可以吗?”
合奏,合奏……沐秋凄然一笑。
外面大雪纷飞,此刻人心戚戚。
九皇子已经想到闯宫面圣,削去皇子宫籍了,这一切还不能被萧灵儿知道,否则会惹出大祸。
如今萧灵儿怀有身孕已经近三个月了,眼见着就要显怀了,这么大的难题摆在眼前,沐秋的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完全束手无策。
这个时候,合奏?
沉默无言时,又听到六公主的盈盈笑声,“沐秋,我听过你抚琴,听过你吹笛,却不知何时能听见你弹筝,你一定很会弹筝,不是吗?”
六公主望着深深雪空,悠然的扬起笑容,“沐秋,这场雪降落人间,真如仙子一样美丽,我觉得你也有……”
“六公主殿下,婢女会弹筝。”
沐秋放下托盘,烈烈走到琴案后,不需六公主让席,仅用半支筝,弹响一曲舞狂风。
筝音一响,飞雪更盛,肆意的席卷宫殿,无情的灌进冷风。
此刻好像有一百只手在弹响筝弦,数不清的珍珠从天空落下,一颗一颗的摔碎,萦绕着脆鸣声声。
无奈,悲愤,苍凉,凄然,萧杀,泣血,从筝弦上飞溅,染红了天空。
沐秋舞动筝弦时,如冰,如火,如秋霜寒水,如夏夜烈焰。
一腔怨恨无处宣泄,两情相悦不能厮守,这么怒,这么悲。
仿若天空飞雪是眼泪,如同大地寒冰是心碎。
弦音停留在愤怒上,指尖戛然而止。
半支筝,半支曲,让人绝望,戚戚悲悲。
沐秋轻轻退出琴案,婷婷屈膝行礼,不需要留下一个字,随后踏出门阁。
独孤的六公主,绝望的一颗心,刚才那半支曲,已将人打进地狱里,这么悲怆,这么寒冷。
六公主将自己缩成一团,狠狠的抱住,整个身体却如寒冰,似乎一碰就碎。
陪伴了许多年的筝就在眼下,六公主却不敢抬头看,只要一看到就会瑟瑟发抖,人间已不再有春天了。
蓦然之间,六公主想起琴师说的那句话,听过琴魔之音,便知人间是炼狱。
这座优雅的聆风阁,突然如同万千冰寒绳索,狠狠缠住六公主,让人不能呼吸。
六公主努力的喘息着,忘掉了所有优雅,发疯一样的推倒琴案。
木筝落地摔碎时,弦音撕裂,好像一只只魔爪,死死的抓住六公主,拼命的拖进炼狱。
六公主奋力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出聆风阁,滚入落雪中,狼狈的逃窜,扬起高高的雪雾,如同一个惊恐的疯子。
从这一天开始,六公主不敢再看见筝,只要看见了,就会陷入一座永远也不能挣脱的炼狱。
寒风狂吼,飞雪肆虐,沐秋破风踏雪,追到萧灵儿的宫殿。
在宫殿门前徘徊了许久,直到咽下无奈以后,才敢踏进宫门。
萧灵儿坐在床沿,一条腿架在九皇子的双膝上。
沐秋一步踏入寝房时,就是见到这样一幅画面。
随后瞬间跳出门外,紧紧的捂着眼睛,匆匆以背影相对,“你们……做这种事,不能把门叩好吗?”
“风沐秋,少在门口说闲话,你给我滚进来。”萧灵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仍然也会脸红,不得不补了一句解释,“我的腿有些肿,糊涂蛋给我揉一揉,光明正大的,有什么可锁门的?”
“还没拜堂成亲呢,好意思说光明正大吗?”沐秋在门外还了一句嘴,随后也奉送一句哼笑,“桃花,你把腿放下我再进去。”
等了一会儿之后,屋里传来九皇子的回答,“师父,请进。”
沐秋忍着羞,再次踏进寝房时,见到萧灵儿提着九皇子的耳朵,又像撒娇又像埋怨,“我的脚肿成所有的鞋子都穿不上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何苦受这种罪?”
可怜的九皇子只能藏起眼底的索愁,一副傻傻的憨笑。
“萧灵儿,你这么刁蛮不讲理,哪像一个娘亲?”
沐秋撇撇嘴一笑,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虽然能驱除染在衣衫上的风雪,却融化不了心底的寒霜。
“糊涂蛋这么稚嫩,也不像一个爹啊。”萧灵儿撒开九皇子的耳朵,随后向着沐秋扬起眉梢,“风沐秋,你不是临巡王府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打秋风?”
“萧灵儿,你可别臭美了,我又不是过来看你的,我是过来看我的侄子。”
沐秋俏皮的一笑,走到床沿盈盈蹲下,望着萧灵儿的肚子说话,“小侄子,你听沐秋姑姑跟你说,你娘亲是一员武将,你也不能示弱,等你有了小胳膊小腿以后,要在你娘亲的肚子里使劲翻跟头。”
“不行,不行。”九皇子连连摇头,立即也蹲在萧灵儿的肚子下,“儿啊儿啊,你别听沐秋师奶瞎撺掇,你要乖乖的心疼你娘亲,千万别折腾。”
“姑姑?师奶?”萧灵儿无奈的哼了一声,“你们俩论的这是什么辈分?”
九皇子顺手牵下沐秋手里的茶杯,转头就送到萧灵儿的手中,萧灵儿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师徒,“听你们俩的意思,好像笃定我肚子里的是儿子,万一是女儿呢?”
“儿子女儿都宝贝!”九皇子回身又取来一碟绿豆糕,捧在萧灵儿的手边,殷切的期待着,“灵儿,如果是女儿,一定如你一般美丽。”
沐秋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看来九皇子没有忘记红墙下的誓言,现在真如一个大孝子。
“你们差不多就行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呢。”沐秋婷婷侧了身,躲开眼前的亲昵画面,“萧灵儿,你的公主府什么时候能建好?”
“没人跟我说过,我也没打听。”萧灵儿喝了茶,遗憾的叹一口气,“但愿晚一点建好吧,我还没有将这里漆成红色呢。”
感慨以后,萧灵儿蹙起眉头,疑惑的望着沐秋,“风沐秋,你什么意思,是想早点让我离开皇城吗?”
“萧灵儿,你一猜就准,我就是这个意思,恨不得你今晚就走。”
沐秋斜了萧灵儿一眼,随后委屈的叹息,“多希望你也能带着我离开皇城。”
“只要云无心舍得,我无所谓。”萧灵儿扬起眉梢一笑,“可是你舍得云无心吗?”
正在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时,寝殿门外响起一声通报,“九皇子殿下,万岁召见。”
这声通报犹如一道惊雷,同时劈中了沐秋和九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