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时,送别阿公。
以为事隔一年之久,心不会再痛,可是真真切切听到阿公时,痛楚仍然如此清晰。
轻轻低着眉目,泪水染了睫毛,只想深深问候一句,阿公,你在天堂是否一切都好?
然而永远不可能得到回音了,就算问上一千句一万句,也只是寂寂空空。
殿堂上一片安静,许多以后,沐秋轻轻抬起眉梢,“皇后娘娘,婢女身份卑微,不能进入皇家陵园,至今无福拜祭阿公,若是……”
“风沐秋,岁月总是匆匆,清明节很快就会到来。”皇后轻轻咽下伤悲,赏了一句恩典,“那时,本宫会推荐你做一场寒食宴,奉入皇家陵园。”
这句话,足以慰藉此刻伤悲了,沐秋匆匆跪下,谢的情真意切,“谢谢皇后娘娘恩典,婢女一定尽心尽力。”
“风沐秋,存好你的眼泪吧,惹得本宫也伤心。”
皇后凄然一笑,轻轻端起茶盏,却没有品茶,只是望向六公主,“本宫一切都好。”
明白了,这是在请茶送客,皇后已经赏下别词了。
皇城里最优雅的六公主,当然明白请茶送客的礼仪,于是婷婷起身,盈盈一笑,“母后娘娘,我回府了。”
皇后点点头,随后斜了一眼沐秋,眼神是温热的,却偏要说的冷漠,“风沐秋,你要尽心尽力做事,如果六公主府里不如意,随时和本宫说。”
沐秋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后婷婷起身,“皇后娘娘,六公主待我如姐妹,将最贵重的物件都赏给婢女了,婢女只有感激,没有不如意。”
“风沐秋,少往脸上贴金,本宫又不是问你如不如意,是在问六公主府里如不如意。”
皇后微微点头,随后低眉品茶,不再言语了。
走出宫殿,踏下青阶,绒绒飘雪已变作鹅毛飞雪。
六公主优雅的脚步,此刻有些匆忙,沐秋捧着梨花木盒子,一直紧紧跟随。
走出皇后宫殿许久以后,转过第一道弯,六公主蓦然回身,深深望着沐秋,一字也不说。
沐秋轻轻垂下头,心里也纵横着百感交集的滋味。
刚才在宫殿里,皇后娘娘打断过六公主的言词,仅是在送客时,才主动理了六公主一句话,其他的时间都在和沐秋说笑。
六公主拖着沐秋夸赞茶水好喝时,皇后却说这种茶水的喝法,是沐秋早就说过的,这如同抽红了六公主的脸庞。
这件事情应该让人怎么感慨呢?
也许默默无言就是最好的回答。
飞雪之下,冷风盘旋,六公主深深望了沐秋许久,直到白雪沾染了眉梢,终究优雅的一笑,“沐秋,我觉得你在雪景中,更加美艳无双,不是吗?”
这又是一句不知该让人怎么接的话,如果自谦,就会惹来更多的夸赞,真是虚无。
沐秋选择低着眉目,以浅浅一笑做答案,也许这个选择是对的,随后六公主再次迈着悠然优雅的脚步,踏向深深甬道。
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更慢,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望见了宫门,却在宫门前也望见了九皇子。
六公主柔柔的迎过去,心疼的对九皇子一笑,“风雪这样大,九皇弟为什么不进宫门呢?”
也许是在风里等得久了,九皇子此刻面色苍白,唇角的笑容也苦涩,“六皇姐,我来说一句话就走。”
“究竟是什么话,值得九皇弟这么执着?”六公主婷婷踏前一步,微微蹙起眉头,“九皇弟,请讲。”
九皇子微微愣住,随后尴尬的低着头,说着更加尴尬的话,“不是的,六皇姐,我是来找,找六皇姐的厨娘说一句话。”
飞雪斜在眼前,路过六公主的眉梢,沉默许久以后,终究轻轻一笑,“原来不是找我的,是我会错意了,让九皇弟为难了,不是吗?”
六公主的红唇在笑,眼睛里却划过寒霜,回眸望一眼沐秋,随后提着锦裙,烈烈踏上染雪的青阶。
九皇子一见到六公主进了宫门,也不怕脚下打滑,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追到沐秋眼下,满眼都是深深索愁,“师父,出事了。”
“真是承蒙九皇子殿下赏赐的守候,如此以往下去,婢女的确快出事了。”
沐秋无奈的抱着梨花木盒子,婷婷退了一步,紧皱着眉头念了一遍祝词。
九皇子追了一步,无奈的叹出一句苦涩,“师父,都到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捉弄我了。”
“婢女没有看到九皇子殿下脸上有伤,想必昨天没有挨揍。”沐秋损了一句之后,微微蹙起眉头,“莫非九皇子殿下又新鲜出炉了几封礼聘文书?”
“师父,我去过礼部了。”九皇子无奈的用拳头砸着手掌,此刻的每个字都深深无力,“礼部说我不能娶灵儿,这是违背了人伦,要被双双判罪。”
“判罪?”沐秋蓦然瞪大眼睛,手里的盒子差点摔落,现在还哪顾得上旁边有没有眼睛,急忙紧紧追问过去,“难道只因为萧灵儿比你大七岁吗?”
“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因为身份。”九皇子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变得通红,简直欲哭无泪,“礼部说,灵儿已被认作中原公主,从辈分上说就是我的皇姐,姐姐怎能嫁给弟弟?”
“你和萧灵儿不是同一个爹,也不是同一个娘,根本不是亲生姐弟,这算什么道理呀?”
沐秋不服气的顶了一句,随后狠狠瞪着九皇子,“你难道不会争?”
“我争了!”九皇子狠狠攥着拳头,真想一拳砸碎宫墙,“可是礼部拿出了皇家礼制律籍,条款上写的清清楚楚,义子不得与亲子通婚。”
听到这句话,也让沐秋深深无力,随后脸色凄然,低下眉头,“怎么还会有这种规矩?”
九皇子仰天叹了一口气,眉头比飞雪还要苍白,“往往中原认一个义女公主,仅是外出和亲用的,为了不让皇子染指,所以才定下这种规矩,就如当年的昭君和文成。”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今天还会用?”
沐秋摇摇头,手里抱着甜蜜的红糖,心里却比黄莲还苦,在心里苦苦追寻,“谁有权利更改皇家礼制呢?”
皇帝,当然是皇帝。
金口玉言的人,一句话就能更改一切。
可是,萧灵儿先前几次三番得罪过皇帝,究竟该怎么求啊?
本来以为顺心顺意的事情,现在却搅成一团乱麻,老天真是混蛋,总会让人有无尽的烦恼。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沐秋一瞬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急忙抬起双眸,切切的追问一句,“你和萧灵儿说了吗?”
九皇子狠狠摇摇头,每一个字都苦涩,“我没敢说,灵儿脾气急躁,我怕说了,会动了胎气。”
“如果说了,恐怕就不是仅仅动到胎气了,也许会马踏皇城呢。”
沐秋深深垂着头,心底里一片模糊,看不到一丝光明,“你想到办法了吗?”
“我想到一个办法。”九皇子重重的点头,狠狠挺起胸膛,“我会向父皇请命,削掉皇子宫籍。”
这句话随着落雪纷飞,缠绕在沐秋的耳畔,凝成寒冰。
沐秋轻轻一笑,狠狠瞪着九皇子,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流出来的,“你不做皇子了,你和萧灵儿就不是姐弟了,你们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亲了,真是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我来等师父,就是为了和师父商量这件事,既然师父也认为这是好办法,我现在就去闯宫见父皇!”
九皇子下定了决心,挺起了胸膛,拔腿就要走,此刻却听到沐秋冷冷一声笑,“你不但要去闯宫,还要带着战鼓过去,一定要在皇城里闹出最大的动静,等你被皇帝囚禁以后,萧灵儿大闹皇城,现在萧灵儿是中原公主,皇帝可以光明正大的处罚萧灵儿,我静静等着,必会见到萧灵儿被一刀两段,一尸两命!”
沐秋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些,随后望着九皇子惊恐的回眸,再次扬眉一笑,“恭喜皇家陵园,今年再添两座新碑!”
两番话以后,九皇子卸掉了心头志气,整个人软弱的没有一点力气,终于红了眼眶,“师父,我该怎么办?”
“桃花,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守在萧灵儿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
此刻沐秋也没有主意,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九皇子去惹祸,只能劝一步算一步,言语也失去力气,“萧灵儿独自在空空的宫殿里,一定很寂寞,你过去吧。”
九皇子何尝不想立即飞到萧灵儿身旁,可是为什么两情相悦以后,偏偏有这么多捉弄?
终究,沐秋赶走了九皇子,留下切切的叮嘱,“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轻轻依着红墙,站了许久许久,心头越来越悲戚,却想不到一个好主意。
沐秋回到宫门时,才发觉肩头落了厚厚的残雪,然而六公主就等在宫门后。
柔柔的扬起彩袖,轻轻抹去沐秋的肩头雪,一朵优雅的笑容,“沐秋,九皇弟也真是不懂事呢,拖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快进来喝一杯热茶吧,可别染了风寒,不然我会心疼的,不是吗?”
沐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踏入聆风阁里,煮茶的时候切下一片红糖放在杯底。
徐徐流入茶汤,慢慢的融化红糖,直到茶水浓郁如火,轻轻奉到六公主眼下。
六公主浅酌一口,轻轻点头,“沐秋,九皇弟诚心守候你,一定说了许多深深言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