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寒冷，就如窗沿下的冰，又尖又锐。
六公主轻轻望了一眼沐秋，只是这一眼就立即低下头，因为沐秋的目光比问题更加寒冷袭人。
这是六公主第一次见到沐秋这种目光，就连那夜在聆风阁里，说出云无心的名字时，沐秋也不是这样冷漠，冷漠的让人不敢直视。
“沐秋，你不要误会我，好吗？”
六公主虽然低着眉目，唇角的笑容仍是一如既往的优雅，“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昨夜在皇城里出现意外，秦太医有高超的医术，必不致你留下伤疤。”
沐秋看了六公主许久，最优雅的公主一直没有抬起头。
终究，沐秋无力的叹息，“如果六公主殿下不喜欢婢女，婢女可以自请降罪，从此洗厕掏粪。”
“沐秋，你宁可去洗厕掏粪，也要抛弃我吗？”
六公主终于抬起双眸，含着隐隐泪光，飘着淡雅的声音，“沐秋，你是我向皇后娘娘请来的，自从你进入我的府中，我将你当做最珍贵的妹妹，把最名贵的用物摆进你的寝房，那夜皇子们送来的礼物，我也将其中最好的挑出来给你，你怎么能说出我不喜欢你这种话，这不是伤我的心吗，难道不是吗？”
这几句话，沐秋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因为的确是事实。
可是，六公主自以为的恩待，却不是沐秋想要的，甚至压得沐秋透不过气，沐秋想要的安静，六公主却给不了。
不但给不了，更是处处扰乱，没有一刻不心烦。
哪怕正常一点，六公主哪怕正常一点点，只将沐秋当做一个婢女和厨娘来使唤，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酸言酸语，沐秋也不会说出这么不留余地的言辞。
此刻，六公主的泪珠滑落，轻轻滴在唇角，“沐秋，不要离开我，可以吗？”
如果按照皇城礼制来说，沐秋刚才这样顶撞公主，完全应该受到杖责，六公主却没有这样做，反而更像是哀求。
到了这一瞬间，沐秋有点理解秦太医的无可奈何了，因为此刻自己也无力。
沐秋轻轻低下眉目，婷婷屈膝行礼，“六公主殿下，婢女去做事了。”
现在真的不想听六公主再说一个字，只怕再听到一个字，也许就会破坏掉隐忍的耐性。
出了六公主的寝房以后，沐秋仰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口中的寒气飘向远方，却带不走半点烦恼。
踏在去往厨房的路上，遇到了闲逛的绒白小猫。
“猫猫——”
沐秋停住脚步，婷婷蹲下，向猫猫伸出双手。
猫猫乖巧的奔跑过来，一跃跳进沐秋的怀里，沐秋将小脸儿蹭在猫猫毛茸茸的背上，恐怕这座宫殿里，值得沐秋留下的，只有猫猫。
安静的时刻这么短暂，抱着猫猫没走出几步，就遇见了扰人的小红杏儿。
果然是一成不变的风格，每句话都像是从模子里卡出来的，“风沐秋，昨天一夜不回来，回来就偷懒耍滑，天天就知道逗猫玩狗，你好好照照镜子，你不是公主和娘娘，厨房里都收拾干净了吗？案台擦了吗？污桶到了吗？”
啰里八嗦，一堆一堆，真是聒噪，沐秋懒得理会，只想路过就好，怀里的猫猫却发了脾气，对着小红杏儿露出尖牙，使劲的哈了又哈。
“你个小畜生，竟敢欺负我！”小红杏儿瞪着猫猫，恶狠狠的骂一句，“早晚有一天我毒死你！”
沐秋将猫猫搂得更紧，踏近张牙舞爪的小红杏儿，冷冷一笑，“你再说一次！”
刚才沐秋受了一顿平白数落，却没有心思搭理，可是怀里的猫猫受到诅咒，沐秋却冷若寒冰。
眼前的沐秋气势凌人，双眸如冰，吓得小红杏儿退了半步，还要强撑着一口气，不服气的扬起下巴，“风沐秋，你还敢打我呀？”
沐秋盯着小红杏儿怯弱的眼睛，唇角的笑容比任何一个公主都高傲，“你想仗势欺人，也要有势可仗，我是皇后娘娘亲赐的厨娘，我有太子妃亲赐的玉牒，你的势力是谁？”
皇后娘娘是当今的后宫之主，太子妃是未来的后宫之主，六公主的宫殿就在后宫里，小红杏儿在这座宫殿里做事。
沐秋提到的势力，是六公主也不敢惹的人，何况是六公主的宫女？
面对这样高傲的目光，小红杏儿脚下有点发软，又退了半步，可是嘴上不肯服输，几乎跳起来叫嚣，“风沐秋，你少拿大扎子吓唬小孩子，我不信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能给你撑腰！”
“你不信，这好办。”
沐秋一步踏到小红杏儿眼前，目色变得更加寒冷，言词却柔柔的像飘雪，“你甩我一个耳光试一试，看看有没有人给我撑腰？”
小红杏儿对峙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这口气了，怒气冲冲的扭着腰肢走了，“风沐秋，我打你都嫌脏了手！”
猫猫好像看懂了眼前的一切，乖巧地用耳朵蹭着沐秋的脸庞，沐秋柔柔的抚摸着猫猫的额头，突然扑哧一笑，“猫猫，仗势欺人真让人讨厌，不过这个感觉却真好。”
这些日子很少下雪，小小院落里的积雪，有的已经成冰。
小德子正在院子里铲除残冰时，听到一阵悦耳的金铃声，随即立刻放下铁铲，跑到碧柔的寝殿门前。
碧柔轻轻一笑，捧着一副皮绒手套，递到小德子眼下。
小德子疑惑的望着碧柔，碧柔轻轻的点头。
接过这副手套，套住了冻红的手掌，瞬间暖如春风，看来是碧柔将手套烘热以后才送给小德子。
指尖虽暖，却暖不过心里，也暖不过眼双眸，小德子深深望着碧柔，心疼的感激着，“原来默小主前两夜睡得晚，就是为我缝制这副手套，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呀。”
碧柔婉儿一笑，回身提起茶壶，倒出一杯热茶，送到小德子眼下。
小德子立即双手去接，却听到酸酸的一句话，“这间小院子真奇怪，主人竟然给仆人倒茶。”
顺着声音望过去，见到院门前有一个趾高气扬的宫女，宫女身旁站着小白霜，两个人的身后是秀贵妃。
小白霜推开院门，秀贵妃纹丝未动，小德子立即跑过来问安，“秀贵妃娘娘福寿安康。”
秀贵妃打量小德子许久，随后轻轻一笑，踏入宫门。
小德子要随行去伺候，却被小白霜一把拉住，说着不阴不阳的怪话，“小德子，娘娘今天特地来疼爱默嫔人，你去听什么窗根儿？”
小白霜带着宫女进门，好像她才是这间小院的主人，可以随意的使唤人，“小德子，伺候着，给姐姐们倒茶送点心。”
两位宫女反客为主，理所当然的走向正殿，小德子望向寝殿门前，见到秀贵妃捧着碧柔的小脸儿含住红唇，随后攥着碧柔的手，拖进寝殿里，严严实实的扣上门。
这一瞬间，小德子明白了，碧柔必须要隐忍，因为此刻还在魔爪的掌心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翻过这座浪，前面就是浩瀚的海洋，今天的所有屈辱，小德子都记在心里，一定百倍千倍的奉还！
小德子咽下怒火，追到正殿里去，将两位宫女当主人一样伺候，不得不听一些羞辱碧柔的言词。
更如小白霜，笑到高兴的时候，竟然将小德子拽到一旁，说着狂妄的悄悄话，“小德子，你现在明白了吧，小哑巴早就不是东西了，如果这个秘密被皇帝知道，皇帝还会再理小哑巴吗？”
小德子深深点头，饮下无尽的恨，流露出一番信服的表情。
“你呀，小德子，你这个人还算聪明勤快，只是押错了宝。”小白霜越说越得意，越说越骄傲，“以后跟着姐姐吧，姐姐是秀贵妃的人，秀贵妃是养大皇帝的人，孰轻孰重，你拎得清吧？”
“谢谢姐姐关照。”小德子一直猫着腰，脸上是讨好的笑容，急忙为小白霜奉上暖手炉，“以前如果有得罪姐姐的地方，但愿姐姐念在小德子年幼无知……”
“没关系，我不计较。”小白霜拎一拎小德子的耳朵，如同逗着自己养的小狗儿，随后悠悠的叹息一句，“可惜了，模样挺不错，却是个公公。”
伺候了许久以后，秀贵妃携着碧柔踏进正殿，三个仆人立即起身，默默的垂手相候。
小德子望见碧柔眼底含泪，耳畔旁的青丝有一些凌乱。
秀贵妃悠然的坐在主人位置上，冷冷一声喝斥，“小白霜，跪下！”
小白霜急忙跪在秀贵妃脚下，将身子蜷成一只虾米，不敢抬起头来。
秀贵妃轻轻的托起茶盏，低头看着茶盅上的团花，话音如冰，“小白霜，本宫将你赐给默嫔，是希望你能细心照料，结果却让默嫔遭遇横祸。”
小白霜在秀贵妃面前再也不敢伶牙俐齿，只是凄苦的磕着头，“娘娘，是婢女没有伺候好默小主，婢女认打认罚。”
“小白霜，打和罚你都逃不了，既然你现在是默嫔的宫女，就不由本宫惩罚你。”秀贵妃轻轻品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时，心疼的望着碧柔，“默嫔，鞭刑还是杖责？”
碧柔轻轻摇头。
秀贵妃想了又想，微微皱起眉头，“默嫔，即便你手下留情，本宫也不会饶了小白霜，那就让本宫将小白霜带回去，慢慢的收拾，给你解气。”
碧柔轻轻抬起眼眸，望着秀贵妃的眼睛，挤出艰涩的两个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