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
什么是结束？
沐秋不明白，不敢去猜想答案，只能跪在皇后脚下，戚戚的摇摇头。
皇后旋动身形，以冷冷侧影相对，“风沐秋，你知情不报，罔顾纵容，令皇城蒙羞，使本宫无颜，犯下如此大罪，该当怎样处罚？”
沐秋跪在冷雪中，狠狠伏在地上，以为这些日子已经流尽了伤心的眼泪，却没想到还是红了眼眶，“婢女仅有一条性命，愿意献给皇后娘娘，换取……”
“风沐秋，你想换什么！”皇后流转冰眸，狠狠冻碎沐秋，“这座皇城里处死过多少罪臣之女，凭什么你的命就能交换？”
凛凛寒音重重砸下，沐秋戚戚默默无言。
许久以后，皇后不再瞪着沐秋，扬起骄傲的下巴，“本宫看在阿公的面子上，有心将你鞭挞以后打入浣衣局，奈何六公主每日在宫门前下跪请恩，今天只赏你一顿杖责作罢。”
杖责，鞭刑，流放，此刻对于沐秋来说并不重要。
“谢谢皇后娘娘恩典。”
沐秋匆匆谢恩以后，跪爬到皇后脚下，放肆的抬起双眸，“皇后娘娘，九皇子殿下和萧灵儿现在……”
“杖责风沐秋！”
皇后不愿意听到沐秋再说一句话，打下冷冷的命令，甩动凤羽彩袖，踏着烈烈的怒火离去。
大太监带着侍卫围住沐秋，搬来长条木凳，轻轻叹息，“秋姑娘，高升吧。”
“公公大人，九皇子殿下和萧灵儿现在怎么样了，求求公公大人……”
“来人，帮着秋姑娘高升一步。”
大太监打下命令，侍卫立即架起苍白的沐秋，按着柔弱的姑娘趴在板凳上。
冷冷板凳如冰，沐秋被大内侍卫狠狠按着，仍然在苦苦哀求，“公公大人，婢女甘愿服刑，只求公公大人告诉婢女……”
大太监看着沐秋，轻轻冷哼，“堵上风沐秋的嘴。”
一条破麻木塞进嘴里，几乎按到喉咙里去了，堵得人无法呼吸。
“赏——”
大太监拖着长长的一声命令，廷杖落了下来，砸在沐秋的腿上。
随后，大太监高声的查着数目，廷杖如雨，每一杖都打的响彻云霄，震落了飘雪。
三十杖以后，有人取走沐秋嘴里的麻布，大太监望着沐秋的眼泪，冷冷一笑，“风沐秋，赏完了，谢恩吧。”
沐秋起初觉得腿上又热又辣，此时已变作麻木，双腿不听使唤了，微微抬起身体时，人就坠落板凳，重重的摔在雪里。
此刻，沐秋趴在地上抬不起头，呼吸这么凝滞，气息如此虚弱，“谢谢，皇后，娘娘恩典。”
大太监满意的点点头，高傲的唤了一声，“将风沐秋请出宫门。”
所谓请，就是架着扔出去。
一声命令之后，两个大内侍卫架着沐秋，柔弱的姑娘无知无觉，鞋尖拖在地上，划过薄薄的残雪，留下两道浅浅的雪痕。
然后，如同一只被人抛弃的破布偶，扔出了皇后宫门，浮在冷雪残冰。
“沐秋——”
伴随着一声柔柔的呼唤，沐秋恍惚之间见到了六公主。
优雅的公主蹲在地上，扶着半晕半死的沐秋，心疼的连声呼唤，“沐秋，你看看我，不要睡呀……”
沐秋抖着苍白的嘴唇，似乎在念些什么，六公主急忙将耳朵凑过去，听到了羸弱的呼吸，“萧灵儿，带我去找……萧，萧，灵儿，萧……”
这句话好像说出口了，沐秋却什么也没有听见，随后陷入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听到六公主无助的求救，“谁能找找太医，谁能帮帮沐秋。”
沐秋一直陷入黑暗里，无尽的黑暗堵住了眼睛，耳朵和嘴巴，看不见，听不见，也问不出口。
有时觉得腾云驾雾，有时觉得坠下悬崖，脑子里天旋地转，好像翻了一万个跟头。
感觉身体从僵硬慢慢变得柔软，伤口从麻木慢慢变成痛楚，听说许多受过杖责的宫女都变成了残疾，就算不残也至少是个跛脚，每到阴雨天气就会有钻心的腿疼。
皇城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可怕，沐秋仅仅进来一年多，也尝到了杖责的滋味。
过了不知几千几万年，沐秋微微蹙着眉头，忍着钻心疼痛，挣扎的睁开眼睛，见到了烛火旁的秦太医。
灯火昏暗，却还是能看见秦太医眼底猩红。
终于，终于，终于守到沐秋醒来，秦太医唇角在笑，却莫名滑下眼泪，“沐秋……风沐秋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沐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得两条腿肿得像大树，只能撑起上半身，终于努力抬起头了，问的第一句话仍然不是自己，“萧灵儿，萧灵儿，现在怎么样了？”
秦太医苍白的一笑，轻轻点头，“一切都挺好的，长久公主府已经建好了，长久公主搬到皇城外居住了。”
“皇城外？”沐秋愣住，轻轻红了眼眶，似乎在苦苦追问自己，“我出不去皇城，我该怎么见到萧灵儿？”
“风沐秋姑娘，现在不要多想，只要养好伤，一定有机会。”秦太医起身斟了一杯水，在水杯里插了一根两端通透的秸秆，递到沐秋唇边，“轻轻吸着喝，不能喝太多，一小口，一小口。”
真是细致，喂一杯水都这样用心，忧郁的俏郎中真像温柔的娘亲。
“秦太医大人，你几次救婢女性命，婢女却屡次伤你。”沐秋苦涩的低着眉目，不再望着秦太医的眼睛，“不知你对婢女有多少恨？”
秦太医苍白的一笑，说着心底的苦涩，“也许有过伤心，却不曾有恨。”
叹息过后，秦太医抬起双眸，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风沐秋姑娘，你外伤痊愈以后会完好无损，皇后还是对你手下留情了。”
完好无损，或许只是一句安慰。
沐秋苍白的一笑，戚戚的摇摇头，“可是，婢女的腿很冷，冷到没有直觉，难道不会残疾吗？”
“不会的，腿冷是因为给你用了镇痛的药膏，没有知觉是镇痛的功效。”
秦太医喂着沐秋喝了两小口水，随后放下了水杯，隔着薄薄的丝绢，探一探沐秋的额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风热也褪了，明天清晨以后，你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几句话真如一颗定心丸，让沐秋终于放下了担忧，“秦太医大人，婢女睡了多少天？”
“如果算到现在，其实仅有两天一夜。”秦太医答复以后，回身取了一碗薄米汤，轻轻坐回沐秋的身旁，“饿不饿？”
沐秋摇摇头，藏起心底的感动，追问着挂念的人，“请问秦太医大人，知道九皇子的消息吗？”
“风沐秋姑娘，你总是这样，从不在意自己吗？”秦太医放下粥碗，苦涩的一笑，“幸好你受刑的时候，嘴里堵着麻布，否则一定会咬破舌头，如果用灌了铅的廷杖打你，你的两条腿必然保不住，如果用刷了木漆的铜制廷杖打你，两杖下去你就没命了。”
灌铅廷杖，木漆铜杖……原来杖责还有这么多花样，如果这样说的话，皇后的确手下留情了。
沐秋轻轻一笑，强撑着说了一句笑话，“婢女第一次受杖责，没有什么经验，下次就会知道诀窍在哪里了。”
“天保佑，地保佑，但愿别有下次了。”
秦太医被沐秋逗笑了，郁郁的心情也渐渐变好，“廷杖的窍门太多了，有人受了杖责，连腿都不会肿。”
“那一定是懂武功的人。”沐秋轻轻想一想，微微一笑，“婢女听说有一种武功叫金钟罩，可以刀枪不入呢。”
“人都是血肉之躯，哪有刀枪不入的？”
秦太医摇摇头，似乎在笑沐秋天真，“用空心廷杖，在廷杖头钻几个小洞，每次挥杖都会有风哨声，忽忽的砸下来，听着声音很大，落下的时候却很轻，据说行杖人如果手劲够巧，连一块豆腐都不会拍碎。”
空心廷杖，风哨小孔，真是有趣。
“原来是这样啊，雷声大雨点小，还真是绝妙的办法呢。”沐秋俏皮的撇撇唇角，“婢女下一次再受杖责，就选这种廷杖吧。”
“不仅要选这种廷杖，查数也有窍门。”秦太医皱着眉头，无奈的望着沐秋，随后认真的再说了一个办法，“比方说，惩罚三十杖，如果查数时念得快一些，可能只挨了十杖就结束了，相反的，如果故意数的慢，三十杖也许就变成了六十杖。”
“还有这样的窍门？”沐秋望着秦太医，认真的点点头，“那婢女再受杖责时，要自己来查数，十个数十个数的查，一十，二十，三十，结束！”
秦太医再次被沐秋逗笑了，无奈的求饶摆手，“沐秋，我演不过你，你赢了。”
说过这一句话之后，秦太医才察觉刚才失言了，于是渐渐收起笑声，尴尬地清一清嗓音，尴尬地笑一笑，“风沐秋姑娘，杖责不是儿戏，不要再说这种玩笑了。”
沐秋轻轻低下头，涩涩的笑一笑，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再唤一声秦郎中。
可是，心里还会有隐隐的痛，还是不能原谅，毕竟秦太医曾经隐瞒了云无心赤膊守城。
说了几句话以后，沐秋的脑子也渐渐清醒，借着幽暗的烛火环顾这里，这才发现又回到了六公主的宫殿里。
“秦太医大人，是六公主请你来救的婢女吧？”
“六公主将你扶回这里，然后派大宫女来太医院找的我。”秦太医深深点头，随后立即解释，“风沐秋姑娘请放心，我带了女医官为你换衣用药的。”
“秦太医大人是君子，婢女从没怀疑过。”沐秋微微脸红，无奈的一笑，“其实婢女从未想过，居然是六公主救了婢女，真是让人越来越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