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沐秋一起进宫,就意味着要带着六公主一起进宫。
就算太子哥和太子妃再不喜欢六皇妹,至少也要维护着皇家人的体面,不可能只带走婢女却甩了主人。
这个要求是太子妃提出来的,宠爱妻子的太子哥当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太子府门前已经准备好了车辇,太子妃安排六公主和沐秋乘坐太子妃的车辇,自己则与太子哥共乘一车。
六公主望见车辇时,眉目喜笑颜开,深深的夸赞一句,“皇嫂,我还是第一次乘坐这么奢华的车辇。”
太子妃柔柔一笑,转头对沐秋扬起了眉梢,“小妹,这一次你没有理由拒绝乘坐我的车辇吧?”
“谢谢太子妃娘娘恩典。”
沐秋甜甜一笑,深深屈膝,紧紧低着眉目,心里真希望太子妃不要再借题贬损六公主了。
然而太子妃的下一句话,立即让沐秋心底的期望落了空,“小妹,进宫之前,再唤我一声薇儿姐姐。”
沐秋无奈的咽下叹息,不得不甜甜地唤一声,“薇儿姐姐,岁岁平安。”
太子妃的车辇当然奢华,处处包裹着绒绒雪白的长毛羊毯,熏香暖炉,茶杯酒壶,糖果糕点,一应俱全。
在掩好轿帘车轮滚动的一瞬间,六公主望着沐秋,深深一笑,“小妹,原来皇嫂早已邀请你坐车,对吗?”
沐秋斟了茶水,奉到六公主手边,轻轻低着眉目,“殿下,那夜天色已晚,太子妃娘娘和婢女随意客气一句,算不得邀请。”
“那夜你拒绝了,所以皇嫂派了太子府卫队护送你回我这里。”六公主接了茶杯却没有饮茶,轻轻望着沐秋的额头,“宫女乘坐太子妃车辇是逾制,动用太子府卫队也是逾制,皇嫂宁可为你逾制,也要为你撑腰,由此可见,皇嫂不是和你客气,而是真的将你当做姐妹,不是吗?”
车轮慢慢晃动,辗在青石积雪上,宽大的车身异常平稳,车厢里又暖又软,飘着袅袅熏香,车厢外的飞檐下吊着悦耳的金铃,每当车轮滚动一周就会叮叮作响,美妙的犹如春泉流动。
这本来是如此惬意的时刻,耳畔却缠绕着六公主不阴不阳的问话,沐秋实在没有力气招架了,只能深深的叹息,说一句心底话,“六公主殿下,也许太子妃娘娘对婢女另眼相加,可是婢女懂得皇城礼制,婢女懂得尊卑有别。”
六公主细细听着沐秋的每一个字,深深的一笑,话音飘飘柔柔,“小妹,你刚才唤那一声薇儿姐姐,真是甜到了皇嫂的心里,你若能唤我一声羽儿姐姐,也会让我像喝了蜜糖一样快乐,可以吗?”
沐秋轻轻叹息,微微蹙着眉头,刚要张嘴说话时,又被六公主优雅的声音打断,“沐秋,其实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唤你做小妹,只有太子妃这样真正尊贵的人才有资格唤你做小妹,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听你唤我做姐姐,只有太子妃这样真正尊贵的人才有资格听你唤……”
“羽儿姐姐,岁岁平安。”
沐秋突然唤了一声姐姐,也许唯有唤一声姐姐,才能打断无休无止的纠缠,否则能至少能闹个一万年。
柔柔的呼唤飘飘落下,六公主愣住了,随后紧紧抱着茶杯,轻轻红了眼眶,似乎百感交集,“小妹,你看,只要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们就是真正的姐妹了,你就再也不是卑微的宫女了。”
好吧,这座车厢里的纠缠终于结束了,此刻换来无尽的感慨和唏嘘。
另一座车厢里旖旎如画,太子妃恣意地枕着太子哥的腿,有点委屈的撅起嘴巴,“夫君,我不喜欢六皇妹,因为六皇妹让我今天变成了我最讨厌的人。”
太子妃用指尖轻轻绞着夫君的袖子,蹙着眉目叹息一句,“我最讨厌以势压人,可我今天却以太子妃的身份说了六皇妹几句。”
太子哥宠爱的拨弄着妻子的耳朵,无奈的苦笑一声,“六皇妹是个苦命女子,因为母妃作恶才受了连累。”
轻轻感慨了一句,太子哥又无聊的摇摇头,“苦命虽然苦命,却也太过心高气傲,前几年到了适嫁的年纪,母后娘娘先后挑选了六个驸马,六皇妹一不问前程,二不问样貌,三不问命数,却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
皇后挑选的驸马,家世一定不会差,可是前程,样貌,命数都不问,还能问什么呢?
太子妃轻轻眨眨眼睛,疑惑的想了又想,终究放弃的摇摇头,轻轻哼一声,“我不感兴趣。”
嘴里说着不感兴趣,眼睛却睁得很大,深深地望着太子哥,惹得太子哥宠爱的一笑,“六皇妹只问,能入赘吗?”
“入赘?”太子妃惊诧的想一想,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果一个人有资格当选驸马,家世一定无忧,为什么要做赘婿呢,说出去多丢人呢。”
“丢人还是小事,律法上写的很清楚,赘婿不能进入仕途,谁会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放弃仕途呢?”
太子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在笑六公主异想天开,随后又苦涩的摇摇头,话音里充满了同情,“其实我能猜出六皇妹的心思,如果不招一个赘婿,六皇妹就要嫁出皇城,出了皇城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妻子和儿媳妇,再也不是尊贵的公主了。”
“公主或妻子,不就是一个虚无的名头吗?”太子妃想不通这件事,只能无聊的笑一笑,“不受宠的公主和尊贵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嫁一个全心全意的夫君,那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句话的道理并不深刻,却偏偏有许多人都想不明白,宁可抱着一个虚无的名头活到死,也不敢接受一个全新的开始。
“薇儿,你是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子哥宠爱的一笑,又悄悄的剥了一颗糖,在指尖准备着。
“那我可不知道,至少还有再看一百年。”太子妃俏皮的一笑,张嘴说出答案的时候,蓦然被太子哥喂了一块糖。
好甜,好甜,却甜不过太子妃望着太子哥时的骄傲笑容,“夫君,你喜欢小妹吗?”
这个问题如此突然,让太子哥蓦然愣住,“薇儿,这是什么意思?”
“我挺喜欢小妹的,依儿也挺喜欢小妹的,府里的人好像都挺喜欢小妹的。”太子妃含着糖块儿,躲开太子哥的眼睛,兀自轻轻一笑,“小妹样貌秀丽,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又有一身才情,实在值得让人喜欢。”
柔柔的夸过以后,太子妃轻轻坐起来,抱着太子哥的胳膊,将小脸儿枕在肩头,“夫君,你不讨厌小妹吧?”
“小妹有点太瘦了。”太子哥轻轻一笑,无奈的看着太子妃,指尖点着太子妃的鼻尖,“我对小妹谈不到喜欢或讨厌,只是一个平常的宫女,所以你不许打歪主意,绝对不可以。”
“瘦是因为受气。”
太子妃放开太子哥的手,无奈的替沐秋委屈,“你没见到六皇妹是怎么对待小妹的,当着我的面都是冷一句热一句的,背后又该是如何对待呢?”
抱怨了一句之后,太子妃斟了一杯茶水,特意剥了一枚荔枝沉入茶底,轻轻递到太子哥手里,“我今天刺了六皇妹几句,就是替小妹鸣不平,可是现在又有点后悔了,六皇妹不敢对我说什么,回宫以后又该怎样对待小妹呢?”
太子哥捧着茶盏,轻轻饮了一口,有点疑惑的皱着眉头,“薇儿,你向来不喜欢后宫乱事,怎么会对小妹如此上心?”
太子妃婉儿一笑,又取了一块绿豆糕,喂到太子哥的嘴边,“夫君,我听小妹说,小妹是被罚给六皇妹的,既然能罚来罚去,太子府就把小妹讨过来吧?”
“这件事……”太子哥有点犹豫,随后轻轻摇摇头,“六皇妹宫里人口单薄,我们若是再讨一口人走,恐怕会让人说太子府霸道。”
“不白讨,我拿四个宫女和两个厨子交换!”
这句话脱口而出,更惹来太子哥的疑惑,太子妃立即微微蹙起眉头,躲开太子哥的目光,说的楚楚可怜,“小妹能做药膳,可以为我调养身体,我近些日子每天喝一盏小妹煮的药酒,气息就顺畅许多,夫君最近也很少听我咳嗽吧?”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点效果,原来你是因为小妹能做药膳才想着讨要?”太子哥盯着妻子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真的没有其他心思?”
“每天喝药汤,薰药雾,蒸药浴,我现在出汗都是药味儿。”太子妃红着脸,始终没有望着太子哥的眼睛,“我讨小妹过来,只想少吃一点药,少受一点罪,如果这样会连累太子府,夫君就别为难了。”
“薇儿,只要你想要。”
太子哥只说了半句话,仅仅这半句就够了,在太子妃的心里,这就是天下最坚实的誓言。
走了一路,说了一路,无论是烦恼的车厢,还是快乐的车厢,终究都到了皇太后的宫殿门前。
沐秋扶下了六公主,随着太子哥和太子妃走入深深宫门。
刚走出几步之后,一团红通通的小身影突然冲过来,追到沐秋身前,使劲的鞠了一个躬,奶声奶气的喊着,“小妹姑姑,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