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接连吼了三遍不服，几乎喊破了嗓子，震得金殿嗡嗡作响。
瞬间眼泪崩落而出，沐秋咬白了樱唇，今天就算豁出一身性命，也要为萧灵儿的孩子喊一声冤屈！
狠心？毒手？
这两个词震退了皇后，皇后望着满脸泪痕的沐秋，那双眼睛里分明藏着不能诉说的怨恨。
皇后紧紧蹙起眉头，心里暗暗震惊，沐秋不会无缘无故撒泼耍赖，此刻却用了这么严峻的两个词，难道是另有所指？
这一瞬间，皇后蓦然想到了怀有身孕的萧灵儿，深深的望着沐秋，试图在沐秋的泪光里寻找到的答案。
沉默之时，皇太后重重一顿双龙拐杖，气得颤颤巍巍，“风沐秋！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宫女呀，你现在就跟哀家说，你要为六公主讨要几个仆人？”
“皇太后娘娘，不止仆人这么简单！”
沐秋任由泪水恣意而流，一双冰眸盯着皇后，“我们家六公主的宫殿里，有一半家具用的是曲柳木和红杉木，为什么不给黄花梨木和紫檀木！”
“好，好，好，哀家听懂了。”皇太后再次用双龙拐杖顿着金阶，“风沐秋！除了仆人和木头，你还要争什么？”
“我们家六公主的宫殿里至今没有冰窖，每年岁贡的南省水果都存不下来。”
沐秋双眸闪着泪光，唇角勾起冷笑，轻轻扬起眉梢，“皇后娘娘，就在今天，殿下还问婢女，为什么在给殿下煮茶的时候不配一枚荔枝，就因为宫里没有冰窖，所以荔枝存不住，所以婢女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婢女因为六公主殿下受委屈而遭受埋怨，这是无罪却蒙受冤屈！”
说过这一切之后，沐秋再次崩落眼泪，一字一顿的喊出来，犹如字字泣血，“无罪受冤，婢女不服！”
望着眼泪，听到冤屈，皇后大约已经猜到了，所以流转眼眸望向皇帝，却只见到皇帝深深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皇后懂了，皇帝终究对萧灵儿儿的孩子下毒手了，所以沐秋此刻不是在为六公主喊冤，而是借题在为萧灵儿的孩子喊冤。
虽然皇后也曾苦劝皇帝留下萧灵儿的孩子，甚至不惜用皇后之位去交换这条未出生的性命，然而终究不能动摇皇帝的心。
皇后刚才被沐秋惹来的怒气，此刻化作一池秋水，这么绝望，这么袭人。
望着沐秋的泪光闪闪，皇后明白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虽然是沐秋委屈了皇后，但是皇后却没有感觉蒙受冤屈，作为皇帝的妻子，不能劝住皇帝对无辜的孩子痛下杀手，还有什么可冤屈的？
皇后不敢再看着沐秋的眼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犹如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惨白的叹息，“沐秋，本宫听懂了，仆人，家具，冰窖，本宫都会安排好。”
“皇后娘娘，还不够！”
沐秋崩落眼泪，踏前一步，狠狠逼迫，“六公主的宫殿里缺一个花园！”
皇后没有力气抬起头，心里只有一片凄冷，蓦然红了眼眶，“仆人，家具，冰窖，花园，本宫都会给。”
“皇后娘娘，还不够！”
沐秋再踏前一步，眼泪染湿了衣襟，怜音嘶哑而哽咽，“六公主殿下没有车辇！”
“仆人，家具，冰窖，花园，车辇，本宫立即安排。”
皇后鼓足所有的勇气，终于抬起双眸，蓦然垂下眼泪，“沐秋，你争的对，是本宫无能，是本宫失职。”
这幅场景恐怕是天下最怪异的场景，罪臣之女扬着下巴，后宫之主戚戚落泪。
皇太后望到金阶下竟然出现这么一幕场景，立即深深看向皇帝，却只见到皇帝低着头，甚至闭着眼睛，权当不闻不见。
六公主吓得浑身哆嗦，就连嘴唇也苍白，太子始终攥着太子妃的手，掌心却越来越冷。
大殿之中，沐秋和皇后对着流泪，沐秋的眼泪坚毅而悲痛，皇后的泪水无力而凄然。
沉默了许久以后，皇太后暗暗藏着深深疑惑，坐回鸾椅，沉沉的哼了一声，“风沐秋，皇后已经答应了你所有的要求，你闹够了吧？”
“皇后娘娘，婢女为皇家血脉喊冤，如果受到责罚，哪怕脖子上挨一刀，婢女无怨无悔！”
沐秋落下这句话以后，踏着烈烈脚步，转回六公主的座位后面站好，倔强的擦去泪水，默默的望着皇后。
六公主哆嗦的嘴唇，柔柔的走近皇后，“母后娘娘，沐秋刚才说的话不是我……”
“六公主，本宫知道了。”皇后无力的点点头，望着六公主苍白的一笑，“你曾经为风沐秋在本宫门前下跪请恩，这个人情风沐秋今天还了。”
苦叹以后，皇后抹去眼泪，转头命令随行太监，“立即去司礼监，传令新任提督，亲自去六公主宫殿勘察，不合呈仪的一定要替换补足，修花园，建冰窖，造车辇，配仆人。”
随行太监听令离去，路过沐秋的时候，狠狠瞪了一眼。
皇后不再理会六公主，默默无言的回到皇帝身旁坐好，陪着皇帝一起垂着头。
大殿央落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六公主，戚戚的仰望着金阶之上，急得脸色苍白，“皇太后娘娘，我真的没有，没有教风沐秋说刚才那些……”
“好了，你回去坐好吧，哀家不想再听这些事了。”皇太后沉沉的叹息一句，然后转头望着大理使臣，“使臣，小十七还有话带给别人吗？”
“有的，有的，中原太后，有的，有的。”
大理使臣狠狠擦了擦汗，立即又打开一个礼盒，从里面取出两只普洱茶饼，奉到皇后眼下，“这是十七公主亲手制成的大理普洱茶饼，托付我转交给中原皇后娘娘，还带了一句话，普洱茶存的越久越好喝，希望母后娘娘存上一千年，大家一起喝。”
这句话如此荒唐，当然也是十七公主的话。
陪侍宫女立即替皇后收了普洱茶饼，皇后苦涩的一笑，向使臣深深点头，“也劳烦使臣帮本宫回谢小十七，一千年，母后等你。”
使臣逐一打开盒子，逐一献上礼物，也有太子哥和太子妃的礼物，小十七带来的每一句话都很有趣，让刚才的郁郁气氛渐渐消散了。
又打开一只盒子时，使臣望向沐秋，“请问这位姑娘就是风沐秋小姐吗？”
沐秋凄然的点点头，使臣立即走过来，献上一瓶酒，“这是十七公主亲手酿造的大理葡萄酒，有一句话带给风沐秋小姐，风沐秋，一定要一口气喝完，我想看你耍酒疯。”
听到了，十七公主稚嫩的声音似乎就在耳畔，沐秋听到了，真是心碎，真的心疼。
葡萄酒红红似火，装在琉璃瓶子里，透着满满的思念。
沐秋拔起酒塞，仰头灌进一整瓶酒，随着泪水一同饮下，划过咽喉，又甜又冰。
谁也没有想到，沐秋此刻就饮下了这瓶酒，而且饮得如此决绝，饮得如此动情。
大理使臣感慨的笑一笑，深深的点点头，“风沐秋小姐果然如十七公主所说，是义薄云天的女子，可有话要带给十七公主吗？”
沐秋轻轻抚摸着酒瓶，如同抱着十七公主，留下烁烁誓言，“八年以后，我去大理！”
盒子里的礼物似乎都送完了，始终没有皇帝的礼物，使臣又打开一只盒子，皇帝立即期盼的望过去。
这只盒子里是一卷画轴，使臣轻轻展开，让所有的人都看到，“这是十七公主的自画像。”
一瞬间，金殿里的目光都集聚在这幅画像上。
虽然笔法很稚嫩，却画的很传神，一个俏丽的姑娘，穿着大理国的彩绣衣服，高高的挑着眉梢，轻轻的扬着唇角，美丽又骄傲。
“你们看够了吧，快，快，快将画像呈给哀家。”皇太后急得站起来，站殿太监立即连跑带跳的下了金阶，几乎像是从使臣的手里抢了画像，赶紧呈到皇太后的手边。
皇太后接了画像，小心翼翼的摸着画上的姑娘，流下苍老的浊泪，“我的小十七，这就是我的小十七！”
大理使臣犹豫了很久以后，终于向皇帝深深施礼，“中原皇帝，十七公主也有一句话带给中原皇帝，只是……只是……”
十七公主带给皇帝的话，估计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正是因为皇帝的猜疑和绝情，才逼死了阿公，才逼走十七公主割断秀发远嫁大理，皇帝心里也明白这一切，只能徒然一叹，凄凄接受，“说吧。”
“父皇，我不想杀你了，我也不恨你了，但是我还没有原谅你，所以不能给你带礼物，也许明年就会原谅你，也许后年才会原谅你，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谁知道呢？”
所有人都得到了十七公主的礼物和祝福，却没想到天下之主的皇帝非但没有礼物，更是一句永不原谅的话，这实在让人感慨唏嘘。
大理使臣将十七公主的话说完了，这些话犹如一束冷风，缠绕着皇帝的耳畔，让皇帝紧紧低下头，轻轻红了眼眶。
这不能怪谁，一切都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