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歌声渐渐而近，似乎是奔着寝房过来的。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沐秋似乎听出唱歌的人是谁，蓦然睁大了眼睛，万大姐狠狠的一拍大腿，“总督事！”
沐秋和万大姐赶紧收拾一下自己，整理过头发，穿好了鞋子，然后提着两盏灯笼，推开寝房的门。
总督事踩着醉颠颠的脚步，正在由远而近，身后跟着两个御膳房同事要去搀扶，却都被总督事甩开了手。
“秋小妹——”
月影下，总督事望见了对面有两盏红灯笼，似乎认出来提着灯笼的就是万大姐和沐秋。
“万大姐——”
真是公平合理，唤了每人一遍名字，总督事踉踉跄跄的走近，散着一身酒味儿，脚下一滑坐在地上，大手一挥如同打了胜仗，“龙虎夜宴阵，大获全胜！”
两个同事追到近前，急忙要搀起总督事，却再一次被甩开了。
总督事扬着醉脸，此刻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笑得这样痴傻，拍响了的胸膛，“我，今晚，生龙活虎，虎虎生威，威风八面，面面俱到……”
“到此为止！”万大姐将手里的灯笼塞给沐秋，踏前两步提着总督事的衣襟，“别在我这里玩字尾压字头的游戏，想要撒酒疯就滚到其他地方去！”
总督事醉得迷迷糊糊，唇角的笑容七歪八斜，似乎舌头短了一截，“我要敬酒，一敬秋小妹，二敬万大姐，只要有这两个女子在，御膳房就能保住门庭……”
“滚滚滚，你才是看门狗呢！”万大姐不耐烦的骂了一句，匆匆招呼两个同事，“你们俩，赶紧把这只醉猫架走！”
两个同事再次上来，一人架着一只胳膊，万大姐揪住总督事的衣领，三个人合力将烂醉如泥的总督事提起来。
总督事狠狠打了两个酒嗝，熏得万大姐往后面跳了一步，嫌弃的以手做扇，扇一扇鼻子，“你现在喝醉了我懒得理你，等你醒酒了我慢慢收拾。”
两个同事架走总督事的时候，总督事还在仰天炫耀，“万大姐，秋小妹，左右护法，哼哈二将，天雷地火，春风秋雨！”
“喝点黄汤子就撒酒疯，烂醉猫！”万大姐呸了一声，转过头望着沐秋，无奈的叹一口气，“咱们俩，一个是天雷，一个是地火，你先挑一个吧。”
这句话逗得沐秋咯咯一笑，随后将一盏灯笼还给万大姐，佩服的五体投地，“万大姐，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风沐秋，出力的时候躲在后面，现在小嘴儿倒是挺灵巧！”万大姐揉揉肩膀，深深皱着眉头，“刚才抓醉猫的时候，好像把胳膊抻到了，你给我好好捏一捏，龙虎夜宴阵赢了，从明天开始就得受累了。”
实话实说，对于见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家人来说，这一桌宴席没有什么出奇的，只是刚巧赶上虎年，名字取了个好彩头。
看来新任司礼监提督和前任恰恰相反，似乎更看重表面文章，就如同肉末炒粉条一定要叫做蚂蚁上树。
接下来的每天就是没完没了的忙碌，沐秋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每天都要去一次太医院，可是每次都遇不见秦太医。
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就算皇上指派秦太医为萧灵儿调理安胎，也不至于时时留在那里呀？
实在让人猜不透其中玄机。
御膳房除了要准备皇家除夕夜宴的备料，还要炸鱼炸丸子，蒸五彩馒头包饺子，每天十几车的往外运，分到深宫各个角落里去，其中的辛苦只有炉灶旁的人才知道。
沐秋也每天围着油锅忙碌，亲手炸好的食材也要亲自送去。
一送就是四大盆，一盆炸鱼，一盆炸虾，一盆炸丸子，一盆炸面点。
冰贵妃收到炸货以后，蹙起眉头望一望沐秋，“先别放下，先报价钱。”
“没时间多说话，忙死了。”沐秋叹一口气，转身走到门前，随后婷婷转身，“冰，岁岁平安。”
彩绣宫也收到了沐秋的礼，沐秋向姨娘说过岁岁平安以后，偷偷多给小汝玉一个食盒的炸鱼虾，悄悄的说一句私房话，“汝玉妹妹，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慢一点，再慢一点，看清楚一点，再看清楚一点。”
“沐秋姐姐，我可听不懂。”
汝玉说着听不懂的时候，两只手儿轻轻抱着食盒，慢慢的垂下了小脸儿，红通通的像苹果。
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炸货也送回六公主宫殿里一份，六公主见到沐秋时，依然优雅如常，“沐秋，如果太累了，就快点回来吧，好吗？”
沉浸在过年的喜悦里，尽管很累也喜气洋洋，沐秋轻轻点头，浅浅一笑，“殿下，除夕下午我就回来。”
也送去太子府一份，尽管太子妃曾经说过，不需要往府里送什么，可是现在过年，如果不送，沐秋实在过意不去。
太子妃见到沐秋格外高兴，牵着沐秋的手儿，说了好久的话，“小妹，依儿按照你教的笛子技法，已经吹得小有模样了，小家伙和我嚷了好几次，要吹给小妹姑姑听一听。”
沐秋听到小皇哥的笛子有长进，心里也很高兴，“薇儿姐姐，大年初一下午，我过来给薇儿姐姐拜年吧。”
本来还想送给萧灵儿一份，可是现在连面都见不到，真是让人挂念又无奈。
偷偷去看过九皇子的宫殿，门前依然是刀山火海，看来皇后的气还没有消，不知道桃花何时才能重获自由。
这几天忙忙碌碌，时间过得如此快，明天就是除夕了。
到了夜晚，皇城里点亮了所有的大红灯笼，好像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将一座威严的皇城妆扮成红颜少女。
今天晚上御膳房所有人都不能睡，要通宵达旦的忙碌一夜，沐秋趁着休息的时候，独自来到大梨树下，说一句岁岁平安。
依偎了一小会儿，眼睛望着北方，轻轻红了眼眶，“过年了你也不回来，惹我生气！”
嘴里说着生气，心里却是挂念，只盼望着春天早点到来，看见花开，看见少年归来。
默默在心里说过了思念，沐秋轻轻抱一抱大梨树，随后婷婷转身踏向御膳房，却在门前见到了一盏小灯，还有提着小灯的秦太医。
沐秋眼睛一亮，急忙几步迎过去，低眉屈膝，浅浅一笑，“秦太医大人，岁岁平安。”
秦太医悄悄咽下苦涩，回了一句问候，“风沐秋姑娘，岁岁平安。”
“婢女听说，秦太医大人最近一直在照顾萧灵儿？”
问候过吉祥话以后，沐秋立即踏前一步，追问萧灵儿的消息，“秦太医大人，萧灵儿一切都好吗？”
秦太医深深皱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长久公主殿下托我带话给风沐秋姑娘，殿下会在每粒鞭炮上写着风沐秋三个字，以作风沐秋不来探望殿下的惩罚。”
这句话的确是萧灵儿能说出来的话，这件事也的确是萧灵儿能做出来的事。
沐秋想着萧灵儿气红脸的模样，轻轻扑哧一笑，随后望着秦太医，也回敬萧灵儿一句，“劳烦秦太医大人也帮婢女带一句话给萧灵儿，婢女炸的每一条鱼和每一只虾，都念过萧灵儿三个字。”
一个火崩，一个油炸，这两个女子，真是一个更比一个顽皮。
秦太医微微苦笑，深深点头。
过年明明是喜悦的气氛，沐秋却望见了秦太医的忧心忡忡，这实在让人疑惑不解，“秦太医大人如此年轻就能得到皇帝信任，受皇命照顾长久公主殿下，这是荣耀的事情，也是前途无可限量的征兆，为什么会满心苦恼呢？”
问题飘飘柔柔，落入秦太医的耳畔，比飞雪更冷，“没有太医愿意接受这种皇命，只因为我资历最浅，只因为我官阶最低，所以皇命才落到我头上。”
这个答案如此无奈也凄然，惹得沐秋倒吸一口冷气，心头瞬间隐隐不安，只敢试探着问过去，“秦太医大人，婢女不太明白。”
问题落下以后，让人陷入沉默，许久以后，秦太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心里挣扎了多少次，终于说出口了，“其实，你最近去太医院找我，我是故意躲着你的，只因为，只因为……”
话锋说了一半，秦太医只剩下哀叹，惹得沐秋悬着一颗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故意躲着？
故意躲着！
秦太医一定知道，沐秋去太医院，只为了打听萧灵儿的安危，却要故意躲着，却要故意躲着！
“秦太医大人？”
这一瞬间，或许沐秋猜到了什么，戚戚的姑娘蓦然滑下眼泪，惨白的退了半步，“无论，无论发生了什么，请秦太医大人告诉婢女。”
“皇命是给长久公主调养安胎，太医院的医志上，也是这样记载的。”
秦太医无奈的垂着头，不敢看着沐秋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医志，医志。”沐秋轻轻念着，眼泪滴在唇角，星眸一片模糊，“所以，记在医志上的，不是真的，没有记在医志上的，才是真的。”
秦太医没有说话，唇角叹出的寒气也这样凉薄，似乎默认了沐秋的猜测。
沐秋凄然一笑，已经从秦太医的沉默里得到答案，瞬间脚步虚弱，眼前有点眩晕，身体晃了两晃，“不是安胎，而是落胎，不是安胎，而是落胎。”
仰起头，看不到半点星，只有无尽的黑暗，黑暗，黑暗。
还有心底的凄惨，凄惨，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