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厅堂一见,是沐秋初识千不遇。
一见之后,沐秋猛然想起,曾经是皇后提起过千不遇的名字,那时还瞪着沐秋说了一句,“千不遇是能惹祸的丫头。”
恐怕在皇后心里,千不遇和沐秋一样能惹祸,也许还会更甚。
这件事就让人奇怪了,连退一步多出一寸两寸都要守规矩的人,怎么会在森严的皇城里惹祸?
况且,千不遇是千尚宫,是专事授训宫女规矩的女官,如果不是恪守规矩,怎能做到尚宫?
还有一件事更奇怪,千尚宫竟然如此年轻,也许比沐秋年长两三岁,最多只有二十岁。
这么芳华,怎么做着老气横秋的事情?
真不知道千尚宫有怎样的传奇故事。
沐秋心内戚戚,浅浅一笑,“千尚宫大人,婢女是该去尚宫局受训了吗?”
“尚宫已然是官称,秋小姐若要称呼我为千尚宫,后接大人两个字,未免画蛇添足,就如同不会称呼皇帝为万岁大人,不会称呼皇后为娘娘大人,不会称呼小侯爷为小侯爷大人。”
轻轻教过称呼以后,千不遇淡淡摇头,“我这次来侯府有三件事,一是将小侯爷为秋小姐在彩绣宫定制的衣装送来,二是来看一看大内侍卫是否安排妥当,三是相识秋小姐。”
有一种人说话很多,却不会让人讨厌,因为条理分明。
但是这种人往往让人觉得拘束,因为条理太过分明,千不遇显然就是这种人。
这三件事一说出口,沐秋和若郡主都明白了,大内侍卫是千不遇安排进府的。
虽然千不遇是尚宫,尚宫亦是女官,可是说穿了就是最上等的宫女而已,竟然能安排皇家专属的大内侍卫,这件事太不可思议。
此刻沐秋无心追寻千不遇的故事,只是浅浅一笑,低眉而语,“请问千尚宫,相见婢女有什么事?”
“相传秋小姐是未来的文武俊侯府女主人,小侯爷大婚之时,皇家会从尚宫局挑选宫女作为呈仪,我刻意来结识秋小姐,是想知道秋小姐是怎样的人,好使我不点错宫女。”
又是这样,听上去说了一长串的话,但是每个字都不多余。
“千尚宫,婢女即刻就要启程回石城了,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结识千尚宫。”
沐秋的回答温婉大方,千不遇淡淡一笑,“不必了,一面足够,我大概已经知道秋小姐是怎样的人了。”
话音飘飘落下,若郡主再次不服气的轻轻低语,“又不是相面先生,只见一面就能知道谁是怎样的人吗?”
这句话音很轻很轻,若郡主相距千不遇又不是很近,并不知道千不遇能不能听到。
千不遇望着沐秋的眼睛,从容一笑,又说了许多话,字字飘飘洒洒,让人眉目惊诧。
“从性格上说,秋小姐出自官宦人家,自幼享受荣华,半途惊变之后,能从罪俘营走进皇城,秋小姐是宠辱不惊的女子。
从情爱上说,秋小姐虽能赢取文武俊侯的倾心,却约束不了文武俊侯的行为,否则也不致文武俊侯围宫昭阳正院,秋小姐对文武俊侯的宠爱以致纵容,是爱上了就飞蛾扑火的女子。
从规矩上说,秋小姐一步退了一尺五寸,在我提醒过之后,秋小姐并没有半点局促和不安,秋小姐不是恪守成规的女子。
从权势上说,若郡主殿下肯为秋小姐鸣不平,秋小姐也不以郡主之威向我发难,秋小姐不是仗势欺人的女子。
从享乐上说,秋小姐进入文武俊侯府,不住正殿和偏殿,只住一间耳房寝殿,秋小姐不是乐于奢华的女子。
从义气上说,秋小姐从文武俊侯府提了两千两黄金,自己没有留下一文钱,都送去了长久公主府邸,秋小姐不是贪图富贵的女子。
从善良上说,秋小姐救下一只猫儿,担忧小樱桃因此受到公主责难,故而安排小樱桃进御膳房化身为苏盈盈,秋小姐是心地善良的女子。
从简单上说,秋小姐怀揣至高无上的无双至尊,却从不动用大内密探为己行事,秋小姐是心地纯粹的女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千不遇终于浅浅一笑,“秋小姐,其实还有许多事情可以提及,只怕勾起伤心往事。”
懂了,能勾起伤心往事的,有城墙下的两肋插刀,还有为了城墙上的那一抹青紫身影,纵身一跃,砸向钉板。
说过沐秋之后,千不遇望着若郡主轻轻一笑,“若郡主殿下以为只见一面不能识人,那是因为殿下不知皇家眼线纵横交错,若郡主殿下是天真烂漫的女子,婢女诚心祝愿殿下永远都是。”
千不遇双手交叠于衣摆下,又退一尺三寸,低眉屈膝行礼,“若郡主殿下,秋小姐,我今日的三件事都做完了,不耽误两位俏公子启程赶路。”
落下别词之后,千不遇退出了客殿,留下面面相觑的沐秋和若郡主。
两位姑娘愣了许久,若郡主轻轻撇撇唇角,“秋姐姐,若儿不喜欢这个女人。”
“怎么说呢?”沐秋苦涩的摇摇头,勉强的笑一笑,“千不遇像水,像风,像雾,像露,真是谜一样的女子。”
沐秋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本不想怀疑千不遇和云无心有什么,可是千不遇自由出入皇城和文武俊侯府,这一次初见又让人如此疑惑,难道又是云无心的东水之一吗?
门前青阶下,除了十二个皇家大内侍卫,又多了十二个侯府护卫,都要护送沐秋和若郡主回石城。
家丁为沐秋准备好了一千两黄金,以做路上的盘缠。
沐秋再三推阻,而且拒绝侯府护卫同行,家丁苦苦哀求,几乎要给沐秋跪下了,“这是秋小姐第一次留宿侯府,如果秋小姐拒绝一切,小侯爷回来小人怎么交待,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秋小姐的一念之间。”
犹豫再三以后,沐秋无奈的叹一口气,将家丁引到一旁,悄悄问了一句,“管家大人,这位千尚宫经常来文武俊侯府吗?”
“没有,绝对没有,因为皇家内务来过几次,但是每一次都在府门外见面,因为指婚那件事情,小侯爷和千尚宫一直很避嫌。”
“指婚?”
沐秋蓦然愣住,没想到心里随意一念,竟然成谶,云无心和千不遇果然有过曾经。
“管家大人,指婚那件事究竟……”
沐秋犹豫了两个呼吸,望见家丁自知失言,已经憋红了脸,深深低下头,也不好再追问了,“管家大人,我想商量一件事,回程的盘缠能从千两黄金变作百两百银吗,如果小侯爷怪罪,我来担待。”
终究,推辞几番以后,沐秋带着百两白银和若郡主出离了文武俊侯府,落下青阶以后,又见到十二个长久公主府的侍卫守在门前。
侍卫踏向一步,努力的忍着笑,向沐秋拱手施礼,“秋小姐,长久公主有一句话托付属下带到:风沐秋,孩子百岁宴当天你要是不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去石城踹王府门,把你……把你……”
话到一半,侍卫实在说不下去了,无奈的摇摇头,递了一张纸条,“秋小姐,后半句就不说了,属下写下来了。”
沐秋接了纸条,立即红透了脸,一行小字跃然纸上——把你剥光了扛回来。
“土匪!强盗!山大王!”
沐秋将纸条揉烂了藏在袖中,憋红了脸儿跺跺脚,带着若郡主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从石城到都城,那时一路公子便装,骑着两匹马儿,河边吃西瓜,小馆抓驴肉,糖饼胡辣汤,水畔照河蟹,雨夜撒渔网,包房住小店,楼下接绣球,过得自由自在又潇洒。
现在是从都城回石城,坐着宽大的马车,两旁有十二个皇家大内侍卫,十二个侯府侍卫,十二个公主侍卫,再加之原先王府的四位暗镖,一共陪着四十个人。
浩浩荡荡一条马队,引得周围百姓都在猜测是哪位王爷出行了。
马车很奢华,处处软毡包裹,脚下更是踏着雪白的长毛绒毯,车厢里的零食、水果、茶点、淡酒、熏香,一应俱全。
若郡主望着沐秋婉儿一笑,一束微微叹息,“秋姐姐,我们何苦换两身男装呢?”
沐秋心不在焉,眼前坐着想一同嫁进文武俊侯府的若郡主,心里念着曾经和云无心指婚的千不遇,真是扰人心烦。
“秋姐姐?秋姐姐?”
若郡主轻轻晃一晃沐秋的手,微微蹙起眉头,担忧的追问着,“秋姐姐,有什么烦心事吗?”
“啊?不是,没有。”
沐秋回过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手里揉着两锭白银,“我本来想将一百两银子还给赵半城,现在摆了这么大阵仗,还怎么回去呀?”
“那就,托付一个侍卫代为交还吧。”若郡主也随着一束微微叹息,调皮的笑了一笑,“其实,若儿也很好奇,赵家小姐有没有一脚将那个混蛋踹进河里。”
这件事情,或许是若郡主第一次享受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快乐,竟然越想越觉得有兴致,撒娇的再晃一晃沐秋的手,“秋姐姐,咱们就去一趟吧,反正也是顺路,赵半城做过皇家木材生意,不会被大内侍卫吓到的。”
烦心事只会越想越乱,沐秋望着若郡主渴望的目光,实在不忍心拒绝,“好,去一趟,千不遇说我不是仗势欺人的女子,我正好想品尝一下仗势欺人的滋味,也顺便看一看赵半城的胆子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