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静寂,冷风戚戚。
今夜的月色苍白,被阴云僚雾缠绕着,望不见几颗星。
沐秋回到院子里时,见到若世子挥舞着九节钢鞭,旋出烈烈寒风,浸染半身透汗。
“若儿妹妹,你别……我回来……”
九节寒鞭,鞭打连环,招招望月,让人胆颤。
沐秋躲着寒鞭冷风,顺着墙根儿绕到树后,壮着胆子再呼唤一声,“若儿妹妹,别闹了,是我……”
一句呼唤还没有落地,若世子蓦然脚下一乱,钢鞭缠住脚踝,鞭风抽倒了蛮心动火的姑娘。
“若儿妹妹,哎呀!”
沐秋提起裙摆就冲过去,追到若世子的身旁,从脚踝绕下钢鞭,嫌弃的像扔一条毒蛇,抛出去很远。
“这样瞎舞会死人的,你发什么疯!”
沐秋气的快要崩出眼泪,立即动手脱着若世子的鞋袜,“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看一看……”
“秋姐姐!”
此刻明眸里擒着泪水,若世子就是不让泪滴垂下来,“你既然教会若儿一生身骄傲,为什么不许若儿为你抗争?”
沐秋暗暗叹息,心急如焚的抱起若世子的脚,“若儿妹妹,先不说这个,先脱鞋袜,让我看看……”
“不行!现在就要说!”
若世子护住靴子,攥住沐秋的手腕,“难道在秋姐姐心里,若儿将世子之位看得比秋姐姐更重要吗?”
“若儿妹妹,我错了行不行,先把鞋袜脱下……”
“不行!现在就回答!”若世子不肯放开沐秋的手,强忍的眼泪终究还是花落唇角,“在秋姐姐心里,若儿到底是什么人?”
“若儿妹妹,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沐秋心疼的红了眼眶,狠狠甩开若世子的手,“你让我现在看看你的伤,你就是我的一生挚爱行不行?”
若世子蓦然红透了脸,委屈的擦干眼泪,不再挡着沐秋脱掉鞋袜。
沐秋终于小心翼翼地脱掉了世子朝靴,除掉雪白罗袜,见到脚踝上两圈殷红的鞭痕。
“你,我,真不知道该骂你还是心疼你!”
沐秋轻轻将若世子的脚放下,狠狠扔下一句话,“坐在这儿别动,我去拿跌打药酒!”
药酒倒在掌心里,狠狠的搓热以后,再揉到若世子的脚踝上,一点一点揉进去,小心翼翼的涂抹均匀。
“明天这只脚如果不肿起来,我就嫁给你当小妾!”
擦完药酒以后,沐秋为若世子套了一只又厚又软的袜子,将若世子软软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你也得出点力,我自己可架不起来你!”
两位柔软的姑娘依偎在一起,一拐一拐地进了寝殿,沐秋将若世子扶进椅子,望着眼前羞红的姑娘,揉着酸痛的肩膀,“我陪着东宫皇太后都能全身而退,你自己留在院子里弄了一身伤,你好意思害羞吗?”
椅子旁边的小桌案上有茶壶,若世子斟了一盏茶,柔柔的递向沐秋,怜音轻的犹如蚊吟,“没有一身伤,就是脚踝那里一点点。”
“不喝!”
沐秋赌气的不接若世子的茶盏,脸色幽红的蹙着眉头,“排忧解难的办法有一万种,拿自己撒气是最笨的一种!”
“秋姐姐,这件事若儿和二叔说过了,二叔说除了奶奶的随行太监,那间院子里都是王府的人,有一点风吹草动二叔就会知道,一定不会让秋姐姐吃亏的。”
若世子轻轻的捧着茶盏,深深的低下眉目,戚戚的叹一口气,“秋姐姐是回来收拾行李吗?”
“除了这身衣服和一双鞋,我哪有行李?”沐秋狠狠斜了若世子一眼,顺手牵来茶碗,猛灌自己一口,“以后虽然不能同行了,但还是可以同住,除非世子殿下把婢女赶出去。”
“真的?”
一瞬间,若世子高兴地点亮双眸,竟然忘了脚踝上有伤,一下子站了起来,结果刹那间疼出眼泪,委屈的咧一咧嘴,“秋姐姐,脚疼。”
“活该!”
虽然嘴上这样埋怨,沐秋还是赶紧搀着若世子坐下,“你等着别乱动,我去冰窖里取一点儿冰块儿。”
“秋姐姐。”若世子抓住沐秋的手,一瞬间又是泪光闪闪,“若儿真高兴。”
“好好好,我比你还高兴。”
沐秋狠狠斜了若世子一眼,挣脱了小手,匆匆追向冰窖。
此刻深夜幽静,森森皇城里的各间院子几乎都熄了灯。
唯有后宫角落里的一间小院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大内侍卫守在门前,成群结队的太医在院里守候。
小院寝殿里坐着皇帝,两只大手含着一只小手,碧柔满头汗水,疼得脸色惨白。
老妈子们准备好了一切接生应用,掀开碧柔的裙角看一看,急匆匆地向皇帝禀报,“万岁爷,默嫔人立即就要生产了,请万岁爷退出血房。”
碧柔死死攥住皇帝的手不肯撒开,此刻疼得没有半点力气,红唇早就已经被咬出鲜血,看上去如此凄惨。
“小哑女,放心吧,一切有朕在!”
皇帝欠起身子,轻轻吻在碧柔的额头,感觉到像雪一样冰冷,“小哑女,全皇城的太医都在外面等着,有朕为你祈福,你一定平安无事。”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碧柔咬破了嘴唇,眼泪和冷汗交织在一起,湿透了衣襟。
这阵疼痛过去以后,碧柔轻轻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望着皇帝,似乎是今生的最后一眼。
如此凄凉的眼神,让皇帝心疼的狠狠皱眉,立即回头打下龙音,“如果默嫔人不能母子平安!”
满堂的老妈子和伺候丫鬟跪了一地,只用这半句话就够了,如同悬在脖子上的快刀。
皇帝轻轻放开碧柔的手,碧柔默默流着眼泪,恋恋不舍的看着皇帝,每一个字经过喉咙,都像撕裂一样痛,“我,怕。”
刚才皇帝说了半句话,让所有的人都跪下,此刻碧柔说了两个字,让皇帝再一次重重攥住碧柔的手,“小哑女,不要怕,朕不离开你!”
一听到皇帝不走,一位老妈子立即磕头,“万岁,血房是不祥之地,请万岁……”
“放肆!”
皇帝狠狠瞪了一眼,让所有人都低下头,发过龙威以后,转而安慰的哄着碧柔,“小哑女,朕为你留在血房里,你高兴吗?”
碧柔轻轻眨眨眼睛,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此刻又来一阵剧痛,嘴唇上咬出了新的伤口。
有疼喊不出来,喊出来会更疼,这一刻的碧柔就是生不如死,犹如在黄泉路上徘徊。
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闯一次鬼门关,这一关能不能闯过去,完全看命运的安排。
此刻的血房里乱作一团,皇帝留在血房里,陪一个哑巴嫔人生孩子,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所有伺候在身旁的人,生怕碧柔和孩子有一点闪失,也许龙颜大怒之下,丢的不仅仅是一条性命。
小院子里的小德子跪在树下,对着月亮祈福,早已泪流成河,看着小白霜暗暗斜着白眼。
守候在院子里的太医们,心惊胆颤的准备好了止血的应用之物,各自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这些东西一样也用不着。
许久以后,血房里传出一声嘶哑难堪的嚎叫,小德子吓的冷汗瞬间湿透全身,立即冲向房门,凄厉的嘶喊一声,“默小主——”
跑出十几步以后,蓦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静寂的皇城夜空。
小德子脚下一滑,瞬间摔了出去,眼泪染了黄沙。
听到婴儿啼哭以后,所有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小白霜追到小德子身旁,紧张的屏着呼吸,唇角哆哆嗦嗦的念着,“皇子,皇子,一定要是皇子!”
也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血房的门终于被人打开了,皇帝亲自抱着婴儿出来了,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朕又得一皇子!”
所有人呼啦啦的全都跪下,高声为新诞生的皇子祈福,小白霜偷偷拍着小德子的肩膀,狠狠咬着牙,“咱们发了!咱们发了!”
小德子望着皇帝怀里的襁褓,轻轻闭上眼睛,深深的伏在地上。
皇帝高高的挺起胸膛,月色之下双目炯炯有神,“册封默嫔人为默贵妃,赐金牒金宝,赐珊瑚朝珠!”
金牒并没有什么稀罕的,每一个贵妃都有。
可是金宝,现在只有皇后和秀贵妃才有,默贵妃拥有了后宫里的第三块金宝!
金宝是一方印章,有了这方印章就能下旨,虽然至今秀贵妃没有用过金宝,也许将来碧柔也不会用到金宝,可这是无尽的荣耀和地位!
血房里的人伺候好了碧柔,擦净了所有的血与汗,为碧柔的额头缠上金丝发带,深深说一声恭喜,“默小主听到了吗,您产下龙子了,皇帝册封您为贵妃娘娘了!”
贵妃,听上去这么尊贵。
曾经御膳房里的碧柔,为了到贵妃的院子里做一个末等宫女,受尽多少屈辱与谩骂,却仍然不能如愿以偿。
如今,自己做了贵妃,即将拥有一座雍容华贵的院子,即将拥有自己的大内侍卫和成群结队的仆人。
这一刻明明应该笑,碧柔却闭上眼睛,狠狠地流下眼泪。
终于做成贵妃了,是不是可以和沐秋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