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冬风,扬扬飘雪。
楚楚怜女,两行清泪。
天上无星无月无,映不清小宫女的脸庞,却遮掩不住凄然的颜色。
皇后藏好一池伤悲,高傲的扬起唇角,“风沐秋,你又偷东西了?”
沐秋哀哀的叹息,放下了托盘和茶盏,深深伏在雪中,“皇后娘娘,婢女没有偷东西,婢女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皇后悠然一笑,灵音飘飘,“风沐秋,本宫听懂了,你在说昭阳正院的人手脚不干净,正如本宫的心底一样肮脏。”
这句自嘲轻轻柔柔,却如一块巨石,砸在沐秋的心头,让人如此难受。
沐秋轻轻抬起泪眸,苦涩的犹如哀求,“皇后娘娘,婢女丢了脑子,丢了眼睛,丢了良心。”
怜音哽咽,随着飘雪纷飞,落入皇后的耳畔。
皇后看着沐秋身旁的茶盏,落雪几乎盛满了托盘,即便不用问也明白,刚才沐秋以献茶为借口,藏在赏雪小亭附近,偷听到了一切。
沐秋楚楚流着眼泪,懊恼,悔恨,自责,所有的滋味混杂在一起,如此苦涩。
皇后看清楚了沐秋的泪滴,随后冷冷一笑,“风沐秋,本宫记得你说过,害死九公主的狗贼胡晏,祭军时也会流泪,真是让人恶心!”
这句话也是沐秋说的话,此刻皇后奉还了。
还过之后立即离去,脚步如此决绝,带走尊贵,留下冬风。
飞雪飘零,残心满地,沐秋孤独的跪着,心里一片痛楚,比挨了杖责难受一万倍。
清晨,皇后起床以后,命令陪侍宫女支起窗阁,望见窗外雪景盎然。
雪景虽美,心底依然有残伤,恐怕终生不会痊愈了。
随着雪景飘入窗棂的,还有清新淡雅的蒸鱼味道。
这束香味越来越浓,渐渐勾起人的馋虫,陪侍宫女提起鼻子使劲闻一闻,俏皮的笑一声,“娘娘,今天厨子的手艺似乎格外出众呢。”
香味从窗外雪景飘入寝房,惹得皇后淡淡一笑,随后轻轻冷哼一声,“小铃铛,你去把风沐秋接进来吧。”
“风沐秋?”小铃铛皱着眉头撅着嘴,满心的不情愿,“一大早晨的,娘娘见风沐秋做什么,也不怕坏了好心情。”
小铃铛自入宫以来就跟在皇后身旁,深知皇后虽然威严,却轻易不会责罚下人,所以偶尔也敢放肆。
此刻皇后唤小铃铛去找的风沐秋,就是指着皇后鼻子骂过人的风沐秋,而且是没有受到责罚的风沐秋,小铃铛心里当然有一万个不服气。
气红了小脸儿,也轻轻跺着脚儿,“娘娘,风沐秋天天鬼鬼祟祟,婢女找不见。”
“小铃铛,风沐秋就在窗外呢。”皇后轻轻落在罗汉床沿,随手端起茶盏,“直接将风沐秋领到这里来。”
小铃铛不情不愿地离去了,随后沐秋披着寒霜,提着食盒进来了。
进了门以后二话不说,立即打开手里的食盒,摆好一顿早膳。
一碗素白的米粥,两只羊肉灌汤包,还有那条散着香味的蒸鱼。
沐秋摆好筷子,婷婷退到一旁,憋红了一张小脸儿,似乎用了全身力气,终于说出口了,“皇后娘娘,婢女就如这条蒸鱼一样。”
“风沐秋,你是来借题发挥的?”皇后望了蒸鱼一眼,色香味意形俱佳,只看一眼就觉得好吃,“风沐秋,你说你如这条蒸鱼,是因为在昭阳正院里受了气吗?”
这句话问得很巧妙,想蒸熟食物要靠滚烫的热气,蒸鱼当然也要受足了气才能美味。
“不是的,皇后娘娘。”沐秋怯怯的指一指鱼头,羞愧的不敢抬起眼睛,“婢女是说,有眼无珠。”
这样一说以后,皇后再仔细望一望蒸鱼,见到这条鱼的眼睛被一粒葱花遮挡着,用筷子拨走葱花以后,只有空洞洞的一个窟窿,果然见不到眼睛。
皇后轻轻点点头,深深望着沐秋,“这条蠢鱼是有眼无珠,这两粒羊肉灌汤包又是什么说法?”
沐秋将头垂的更低,羞愧之音几乎细不可闻,“看似晶莹剔透,实则一肚子脓水。”
“有眼无珠,一肚子脓水。”
皇后娘娘轻轻念着,随后端起粥碗看一看,“风沐秋,这碗白粥也有说法吗?”
“皇后娘娘,婢女在粥底混入一枚鹌鹑蛋。”沐秋轻轻屈膝,苦笑着回答,“所以这碗粥的别名是混蛋。”
“有眼无珠,一肚子的脓水,混蛋。”皇后放下粥碗,扬起眉梢轻轻一笑,故意正话反说,“风沐秋,这几个名字取的如此邪门,真是让本宫有食欲。”
“皇后娘娘。”沐秋放肆的踏前两步,软软的跪在皇后脚下,“婢女认打认罚。”
“风沐秋,本宫曾经打过你,也罚过你,现在已经没兴趣了。”
皇后轻轻品了一口茶,无聊的望着沐秋,“风沐秋,估计你现在不会怀疑有人要杀你灭口了,所以本宫留你在昭阳正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走吧。”
“皇后娘娘,婢女不能就这样走。”沐秋红了眼眶,苦苦的哀求,“求求皇后娘娘不要赶走婢女,至少赏给婢女一个机会。”
皇后微微蹙起眉头,笑容丝丝慵懒,“风沐秋,你要本宫给你什么机会?”
沐秋闪烁着星眸,期盼地望着皇后,求得情真意切,“一个逗笑皇后娘娘的机会。”
索求的声音落下,皇后沉默了许久,没有再望向沐秋,只留下索然无味的一句话,“风沐秋,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快乐,留下只是互相折磨。”
无论如何,最终皇后没有赶走沐秋,赏给了沐秋索求的机会,并且叮嘱小铃铛,以后不许阻拦沐秋送膳食。
清晨送了一碗粥,一条鱼和两只包子,中午沐秋又提来了食盒。
皇后娘娘看着沐秋端出两大碗菜色,配着热气腾腾的烙饼和甜果茶。
沐秋立即斟了一杯果茶,双手奉给皇后。
皇后接了果茶,放到鼻尖闻一闻,果然甜香浓郁,却没有品一口,随手就放到桌案上,微微扬起红唇,“风沐秋,你最擅长借题发挥,这两碗菜一定都有名目,赶紧说完赶紧走。”
“娘娘,你看!”
沐秋明眸巧笑的捧起一只大碗,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肉块,色泽红润油亮,香气四散扑鼻。
“这一碗是红烧兔肉,别名是没皮没脸。”
沐秋将红烧兔肉奉到皇后手边,双手捧着一双筷子,笑嘻嘻的望着皇后,“娘娘,兔肉是要剥了皮才能红烧的,所以没皮,红烧兔肉里加不进兔头,所以没脸。”
皇后始终没有接筷子,沐秋无奈的撇撇唇角,活该现在自己可怜,“娘娘,婢女就如这碗红烧兔肉一样没皮没脸。”
“风沐秋,在本宫看来,兔子总喜欢上蹿下跳。”皇后终于接了沐秋的筷子,并没有品尝兔肉,只是架在碗沿,“没皮没脸,本宫听懂了,如果说完了就走吧。”
“娘娘,还没有说完呢。”
沐秋捧起第二只大碗,这只碗里是一道凉菜,看上去五花八门,沐秋扬着乖乖的笑脸,匆匆的解释着,“娘娘,这一碗是辽国名菜拌羊杂,婢女用了羊肚丝、羊小肠、羊肝、羊皮,就是没有羊心和羊肺,所以这道菜又叫没心没肺。”
这碗拌羊杂也奉到皇后手边,沐秋规规矩矩的低眉屈膝,“娘娘,婢女也如这碗拌羊杂,没心没肺。”
“风沐秋,在本宫看来,羊儿性情温和,只能任人欺凌。”皇后轻轻点头,喃喃念着,“没皮没脸,没心没肺,本宫听懂了,如果说完了就走吧。”
“娘娘,还没有说完呢。”沐秋又捧起烫手的烙饼,赶紧放到皇后眼下,急匆匆地解释着烙饼配料,“这张烙饼里面,婢女加了鸡蛋,葱花,辣椒丁还有荔枝果肉,又美味又可口,可是要做成这样一张烙饼,要不断的翻转,所以婢女现在的处境就如这张烙饼一样——反复煎熬。”
“风沐秋,在本宫看来,你是烙饼人,反复煎熬的却是别人。”皇后轻轻望着沐秋,眼神淡漠,唇角无情,“两碗菜和一张饼你都说完了,现在只剩下这壶茶了,如果这壶茶没有名目,你现在就该走了。”
“有的,娘娘,有名目。”
沐秋提到兔肉,皇后就说上蹿下跳,沐秋提到羊杂,皇后就说任人欺凌,沐秋提到烙饼,皇后却说在煎熬别人。
每一句都暗含讥讽,每一句都字字奚落,羞愧的让沐秋抬不起头来,可是这又能怨谁呢,一切只是自己活该。
正如皇后所说,两大碗菜和一张饼都说完了,仅仅剩下一壶茶了。
沐秋乖乖的站到一旁,柔柔的笑一笑,“娘娘,虽然这壶茶有名目,却要等到茶壶空空才能说出来,不如婢女伺候娘娘吃饭,等到茶余饭后再说?”
“茶壶空空?”皇后轻轻点头,随即柔柔一声,“小铃铛,把茶水倒了,将空壶提回来。”
“娘娘——”沐秋急忙抢上前去,紧紧护着茶壶,委屈的撅着小嘴儿,“这壶茶婢女整整熬煮了一个上午,里面都是岁贡果肉和上等茶叶,就这么倒掉多可惜呀?”
“风沐秋,要么现在倒掉,要么现在就说。”皇后终于提起筷子,高傲的一笑,“你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