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抱着茶壶，无奈的望着皇后，只见到一双淡漠的双眸，没有丝毫温度。
要么倒掉，要么就说，听上去是两个选择，其实只留下一个。
“娘娘，这壶茶是用北方大麦，东方茉莉，西方蜜瓜，南方荔枝煮成的，壶里装着锦绣河山，可谓内有乾坤。”
沐秋悠悠的叹息，无奈的蹙眉，“婢女将这壶茶献给娘娘，是因为娘娘就如这壶茶，茶水倾尽，只将甘甜奉献给旁人，独自存留繁华过后的清冷，却不为人知。”
话音飘飘柔柔的落下，恐怕说尽天下赞美之词，也不能弥补心里的愧疚。
许久以后，皇后抬起双眸，轻轻望着沐秋，“风沐秋，你说的真漂亮，本宫差一点就信了。”
沐秋焦急的咬着嘴唇，期盼的望着皇后的眼睛，“娘娘，婢女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谄媚……”
“本宫倒希望你谄媚，风沐秋小姐如此高傲圣洁，恐怕在这座皇城里，无人能得到风沐秋小姐的谄媚。”
皇后赏下冷冷一句，随后盯着沐秋的眼睛，“你谄不谄媚不重要，本宫信不信也不重要，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本宫笑了吗？”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挨了这么多无名火，别说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后，就算是一个普通女子，哪怕心底仅仅留存一丝骄傲，也不会被一壶茶和两碗菜逗笑。
皇后非但没有笑，目色反而更加冰冷，比窗外的雪景更清澈，比飞檐下的流冰更尖锐。
沐秋戚戚低着头，不敢面对皇后的冰冷目光，也回答不出一个字。
终究，皇后慵懒地扬起红唇，“风沐秋，既然本宫没有笑，你为什么还留在这？”
不得已，沐秋只能放下茶壶，婷婷退了一步，低眉屈膝行礼，怜音弱弱的这么委屈，“娘娘，婢女去厨房做晚膳了。”
早膳是有眼无珠，一肚子脓水和混蛋。
午膳是没皮没脸，没心没肺和反复煎熬。
这么绞尽脑汁，也换不来皇后一笑，晚膳该怎么办呀？
退出寝殿以后，沐秋懊恼的砸着额头，狠狠的将自己骂了一万遍，“猪头猪脑，良心被狗吃了，就会撒泼打滚，无理耍赖……”
骂着骂着，沐秋蓦然眼前一亮，似乎又有了主意。
一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天色将将临近黄昏时，皇帝又来到昭阳正院。
九五至尊的皇帝，只怕今夜又被皇后撵走，竟然像一个无赖，一溜烟地跑进皇后的寝殿里，看这幅架势，恐怕打死也不会出来。
钻入寝店里以后，皇帝立即驱赶走所有宫女和太监，只留下皇后两人相对。
皇后依旧用出昨夜那一招，双手抱着茶杯，不让皇帝牵手，唇角流出薄情的言词，“万岁，本宫有月事随身，今夜依旧不能侍寝，请万岁换一间园子吧。”
“依诺，时光不能回转，既然事已……”
“如果万岁不打算废除本宫的皇后之位，但请万岁以皇后相称。”
这句话真是让人无奈，皇帝刚刚说过时光不能回转，皇后就说了和昨夜一模一样的言词。
现在的场面实在尴尬，夫妻二人相对无言，皇后以侧影相对，手握天下至高无上权利的皇帝，竟然不敢说半个字。
因为心里明白，无论说什么，得到的只是薄情。
就这样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皇后终于叹了一口气，起身燃亮了灯盏。
皇帝望着灯烛映亮皇后的身影，眼神里充满期盼，终于等到皇后一句话，“既然万岁不肯离去，就留下用晚膳吧。”
“好好好，用晚膳，用晚膳。”这句话如同大赦，竟然让皇帝欣喜地站起来，“依诺，朕一直知道，你是心疼朕的，不会让……”
只说了半句话，皇后就放下簇火签子，婷婷走向门前，落下一句吩咐，“小铃铛，召风沐秋进来伺候晚膳。”
皇帝听到风沐秋的名字，立即紧紧地锁起眉头，“依诺，如同这样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就应该重重的杖责，然后丢入浣衣局里，何必留在身边惹气受？”
“本宫喜欢。”
皇后只落下这四个字，然后坐到桌案旁，依然双手抱着茶杯，只以背影相对。
等了不多的时候，沐秋匆匆追进寝殿内堂，欢悦的呼唤一声，“娘娘，婢女今夜做了许多……”
半句话以后，沐秋见到了皇帝，笑容和欢悦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来一双愤愤的目光，还有侧影相对。
皇后背影相对，宫女侧影相对，这简直气歪了皇帝的胡子，折扇敲在桌案上，几乎都快敲碎了，“风沐秋，见到朕不跪不拜不念祝词，你长了几颗脑袋！”
凛凛龙音震荡殿堂，皇后却只有轻轻一笑，“风沐秋，呈上晚膳。”
这句命令，分明是皇后在对抗皇帝，沐秋虽然对皇帝有恨，却也担忧因为自己不行礼数，可别连累皇后受到皇帝的训斥。
于是，皮笑肉不笑的轻轻屈膝，含含糊糊的咕噜一句，“嗯嗯背见麦穗，猪冤麦穗妇受暗炕。”
这句话咕噜咕噜也含含糊糊，话音冷冷没透着好气，惹得皇帝紧拧浓眉，“风沐秋，你这是什么口音？”
沐秋没有再理会皇帝，将食盒里的菜一盘一盘呈出来，奉到皇后眼下。
皇后看着丰盛的菜肴，随后会心一笑，“万岁，菜品已备，请入席吧。”
“风沐秋，要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朕今天非得掌你的嘴！”
恨恨地落下这一句，皇帝终究入了席位，可是更尴尬的事情出现了，沐秋只给皇后摆了筷子和碗碟酒杯，皇帝眼下空空一片。
皇帝立即瞪起眼睛，还没来得及发作呢，又听到皇后悠悠一声，“风沐秋，报一报这几道菜品的名目。”
沐秋清一清嗓音，扬起骄傲的眉梢，先报了第一道菜。
这一道菜看着像是猪肉，肉皮红油清亮，肥瘦五花相间，香味四处弥漫。
“娘娘，这道菜是扒猪脸儿。”沐秋骄傲的扬起下巴，斜了皇帝一眼，每个字都讲得清清楚楚，“因为猪脸的皮厚重，猪的牙齿不能入菜，所以又名厚颜无耻。”
“猪脸的皮厚重，故而是厚颜，无耻的耻是借了牙齿的谐音，的确心思巧妙。”
皇后轻轻夸奖一句，然后转眸望着皇帝，“万岁，厚颜无耻，很贴切。”
皇帝渐渐沉了脸色，正在犹豫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沐秋又明眸闪烁，说起第二道菜色。
“娘娘，这道菜是笋芯煨狗肉，笋芯最为脆嫩，是良等的佳品。”沐秋再次斜了皇帝一眼，甚至伴随着一声轻轻冷哼，“所以这道菜的别名是，良心被狗吃了。”
“良品笋芯是为良心，喂养的喂也借了煨火的谐音，的确趣味横声。”
皇后又夸一句，随后又看着皇帝，“万岁，良心被狗吃了，很恰当。”
皇帝深深拧着眉头，狠狠瞪了沐秋一眼，“风沐秋，你说完了吗？”
沐秋还没有回答，皇后柔柔的一笑，“风沐秋，还有两道菜和一壶酒，说完以后就退下吧。”
“好的，娘娘。”沐秋不看着皇帝，盈盈一笑，继续说着第三道菜，“这道菜是口蘑炖鸡兔，口蘑形如头冠，鸡和兔是一禽一兽，所以这道菜的别名是衣冠禽兽。”
皇后婉儿一笑，再次望向皇帝，皇帝铁青着一张脸，沉沉地哼了一声，“依诺，你不用说了，朕听懂了，衣冠禽兽，很妥贴。”
这一次沐秋不在等待皇后的命令，冷冷一眼斜过去，得意洋洋说出口，“娘娘，第四道菜是鸭肠烧蛇肉，所以又名蛇蝎心肠。”
听清了菜名以后，皇后微微蹙起眉头，“这个菜名有点差强人意，毕竟没有蝎子，但愿你的这壶酒能很有新意。”
皇后说到这里，沐秋立即举起酒壶，满满斟了一盏，“娘娘请看。”
沐秋得意的一笑，望着酒浆，“婢女煮了浊米酒，故而酒浆混浊含糊，婢女特意选了圆壶盛酒，圆壶形似如头颅，故而这壶酒的别名是一脑袋浆糊。”
四道菜和一壶酒都说完了，沐秋偏要盯着皇帝再重复一遍，“厚颜无耻，良心被狗吃了，衣冠禽兽，蛇蝎心肠，一脑袋浆糊。”
皇后深深点头，随后轻轻叹息，“风沐秋，既然菜品和酒名都报完了，你就退下吧，顺便再取一副碗筷和酒杯，可以让万岁好好品味一下厚颜无耻，良心被狗吃了，衣冠禽兽，蛇蝎心肠，一脑袋浆糊。”
“好的，娘娘。”沐秋答应的很痛快，立即转身就走。
此刻皇帝也赫然起身，一个字也没有留下，竟然抢在沐秋前面出门，怒气冲冲的踏步离去。
沐秋望着皇帝的背影，虽然心里很解气，却还要偏偏说上一句，“嗯嗯拱送麦穗，麦穗满揍——”
回眸之时，沐秋刚好望见皇后掩嘴偷偷一笑，于是立即抓住机会，追到皇后脚下，放肆又耍赖的勾住皇后衣袖，“婢女看见娘娘笑了！”
今夜沐秋准备的这些菜，本来都是用来骂自己，却被皇后巧借题目，骂到皇帝身上了。
也许骂过以后，消散了一些委屈，皇后终于笑了，真是不容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