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三月开，黄杏六月熟。
碧柔现在就捻花香，似乎还早了一些。
闻过花香，婷婷转身，将花儿插在鬓边，走向书房，提笔落下一句民间俗语——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小德子斟了茶，递到碧柔手里，小心翼翼的折好这张纸，意味深长的点头一笑，“南省的早熟李子现在也很青涩，不过用来煮酒却有和酸梅一样的味道，我想办法弄一些送给满郁，但愿郎中令能品尝出这盅酒的味道。”
碧柔婉儿一笑，轻轻捧着茶盏，向小德子闪烁着赞许的目光。
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满郁不是一个犟种，能懂得知难而退。
人人都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有几人真能做到顺势而为？
若郡主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来找沐秋了，说出来的话也让沐秋感觉到意外，“秋姐姐，我想将一支琵琶放进那座院子里。”
那座院子，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若郡主竟然到了今天还不知道。
沐秋有一点无奈，浅浅的蹙起眉头，“殿下想通了？”
“不是想通了，是被劝服了。”
若郡主渐渐红了小脸儿，低眉柔柔的一笑，“姨娘说百善孝为先，我将琵琶放进院子里，这不是争抢，而是孝道。”
这个说法……真是巧妙。
在这一瞬间，沐秋竟然对楚楚惹人心碎的侧王妃刮目相看，天下恐怕唯有侧王妃才能走进若郡主的心里。
“殿下，要不然，再看看其他院子？”沐秋轻轻扬起眉梢，尽量让无奈的声音听起来俏皮，“王府那么大，我们只看了一间院子，目光也太短浅了，可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其他院子？”
若郡主微微蹙着眉心，柔柔的摇摇头，“那间院子与我有说不清的缘份，我不能舍弃他，他也不能舍弃我。”
这不像是在谈论一座院子，更像是谈论至死不渝的情人。
如果真是难舍难分，为什么不早一点将衣服送过去？
“秋姐姐，你能陪我将琵琶送过去吗？”
真的让人无奈。
正在建造的王府就在对面，出了门就能看见，走几百步路就能到达，一支琵琶又没有多重，真的需要让人陪着吗？
沐秋本来想问一问，若郡主为什么不求侧王妃陪着过去，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知道即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若郡主的琵琶很精致，暗雕着浅浅的春夜昙花。
昙花，在幽夜中一现即逝，这种凄然的感觉，的确和若郡主很相衬。
沐秋还发现了一件事，大多数的琵琶只是四弦琵琶，若郡主的琵琶竟然是五弦琵琶。
五弦琵琶是从龟兹国传入中原的，随着龟兹国的灭亡，五弦琵琶的技法渐渐失传了，恐怕偌大的中原能弹奏五弦琵琶的乐师已经寥寥无几了。
若郡主竟然能弹五弦琵琶，这有点让沐秋意外，忍不住多瞧了琵琶几眼。
也许若郡主发现了沐秋的疑惑目光，轻轻停下脚步，唇角浅浅一笑，“秋姐姐，你也会弹琵琶？”
“殿下，婢女觉得这支琵琶很漂亮。”沐秋巧妙的躲开了若郡主的问题，装作随意的问一句，“殿下能用五弦琵琶，才情让人羡慕。”
若郡主低眉一笑，侧抱琵琶半遮面，弹了半支曲，融合了打音、泛音、绞音、颤音，犹如珍珠坠落玉盘，凄婉的珠玉皆碎，使春风也变得萧瑟如秋。
半曲琵琶终了，若郡主戚戚的一笑，“姨娘的琵琶之音胜我百倍，更惹人心碎。”
明白了，若郡主的五弦琵琶是侧王妃教的，或许侧王妃是龟兹国的后人，因为有亡国之苦，才会楚楚惹人心碎。
终于走到王府门前，沐秋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劝了一句，“殿下，真的不再看看其他院子吗？”
“秋姐姐，若儿的心意已定，不再更改。”
若郡主抱着琵琶进了王府，柔柔的走向正北，沐秋忍了好几次，差一点就将实情告诉若郡主了，终究还是忍住了，反正等一下就会看到。
穿过了门堂、前殿、正殿、花园，终于进了后殿，来到正北向第二座院子的东侧。
这几天没有过来看，竟然院门也装好了，幽红的颜色与围墙相得益彰，围墙里飘着桃花香味儿，让人心旷神怡。
若郡主点亮双眸，走到门前，刚要伸手推门，大门却不推自开了。
门里出来了四个匠人，一起抬着东西运出门外，若郡主看出来这是一架秋千。
“你们将秋千拆了？”
若郡主愣住了，怜音比春风还轻，匠人们没听到这束凄婉的声音，抬着秋千走远了。
沐秋侧到一旁，为匠人们让了路，若郡主追到沐秋眼前，一瞬间红了眼眶，“秋姐姐，为什么将秋千拆了？”
何止拆了一架秋千，进门之后还能见到更多的意外。
沐秋苦涩的笑一笑，第三次轻轻相劝，“殿下，既然这间院子里没有秋千了，我们再选一间其他的院子吧。”
若郡主懵懵懂懂望着秋千消失不见，心头泛起莫名酸楚，听到院门前传来一束欢乐的声音，“若姐姐，快来看看我布置的新家！”
小郡主像一只炫耀美丽翅膀的蝴蝶，几步飞到若郡主身旁，抓着凄苦郡主的手儿，拖进了这间院子。
“若姐姐你看，这里原先是一片竹林，又挡阳光又不结果子，我命令人把竹子都砍光了，种上了波斯红葡萄，从明年秋天开始，我送给若姐姐红葡萄。”
小郡主得意的仰着眉梢，再次带着若郡主望向假山，“原来山头上的那座亭子灰不拉叽的，实在太难看了，现在拆了亭子，种上一些花椒树，既能避邪，做菜又能有调料。”
若郡主看着空空的葡萄架，望向山顶的几棵树苗，心里一片凄凄惨惨戚戚，如同逝去了久违的朋友，眼泪瞬间的滑落。
可是小郡主却似乎没有察觉若郡主的悲伤，只顾着自己高兴，一直没有放开若郡主的手儿，拖向正殿门前的石阶，声音更加欢快，“若姐姐，这间宫殿的门眉、悬梁、廊柱以前雕画的都是冬梅秋菊，实在太冷清了，我让工匠们给改成牡丹和玫瑰了，又鲜艳又富贵。”
若郡主紧紧抓着琵琶，弦音已经微微颤抖，人如行尸走肉，任由小郡主拖着。
“那架秋千太无趣了，又占了那么大的地方，我拆了以后打算围个篱笆院子，里面养点小鸡，养大了小公鸡可以宰了炖汤，养大了小母鸡还能下不少鸡蛋呢，肯定有若姐姐的份。”
小郡主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高兴的时候晃着若郡主的手儿，像一个充满童趣的小姑娘，“鱼池子里那些锦鲤太孤单了，我已经派人去买一些乌龟了，估计还有三两天就能到了，但愿那些乌龟不会把锦鲤吃了。”
若郡主挣脱了手儿，愣愣望着小郡主，泪水融了唇角胭脂，染了洁白的衣襟。
“若姐姐，你为我高兴的哭啦？”小郡主高高的扬起眉梢，得意的看着若郡主凄苦的泪眸，“我将这间院子改的不错吧，等以后搬进来了，我会经常邀请若姐姐到我的院子里来玩儿。”
俏皮的声音落在耳畔，望着庭院里的物是人非，都如刮骨的钢刀，让若郡主疼入骨髓。
若郡主凄然的退了几步，险些跌落了琵琶，要不是沐秋抢前几步接住，恐怕这只珍贵的五弦琵琶会像若郡主一样心碎。
一瞬间，春风变冷，心里一片白雪皑皑，若郡主再也忍不住心痛，蓦然掩面而泣，仓皇的逃出这片心碎之地。
沐秋抱着琵琶，无奈的环视八方，本来是满园四季美景，现在改的乱七八糟。
“秋小厨，你看什么看！”
小郡主反手掐着小蛮腰，跋扈的瞪大眼睛，“你一个下人，不配进我的院子里！”
沐秋微微屈膝行礼，唇角浅浅一笑，“小郡主殿下，礼佛之人只能吃三净肉，非自己所杀，非自己所养，非自己而死。”
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沐秋抱着琵琶转身离去，惹得小郡主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前面，“秋小厨，你刚才念什么咒语呢？”
“小郡主殿下，婢女是下人，不配站在这里。”
沐秋浅浅一笑，绕过小郡主，匆匆追着若郡主离去了。
路上，若郡主犹如被人抽走了灵魂，每一步都像踏在风雪上，由内而外一片苍白，脸上只有如霜的泪珠，没有半丝血色。
沐秋默默跟随着，一直回到王府大院里，若郡主回眸时，哽咽的说不出半个字，凄婉的从沐秋手里接过琵琶，想要回到侧王妃的院子里。
仅仅走出十几步，二叔从侧路截住了若郡主，紧紧锁着眉头，“王妃要殿下现在过去。”
若郡主望着二叔，犹如见到久别的亲人，想要哭诉几声苦楚，嗓音却被泪水凝住。
二叔转头望向沐秋，无奈的叹一口气，“秋小厨，王妃也要你现在过去。”
沐秋在去往王妃的正殿路上，心里几乎猜到了答案，若郡主不送衣服，小郡主强改院子，这些事情王妃早已知道，此刻终于到了该教训的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