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斜风,一路闷气,沐秋踏出六公主的宫殿,进了御膳房,冲到凝雪阁,找到了万大姐。
一万句话堵着心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沐秋,瞪着我干嘛?”
万大姐摸摸自己的脸,疑惑的皱着眉头,“我脸上没有脏东西吧?”
沐秋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将抄好的喜宴菜单递给万大姐一份,“这是六公主和秦翎的婚宴菜单。”
“风沐秋,公主的婚宴菜单应该交给当值督事,由当值督事审核以后再呈递给司礼监,你给我做什么?”
万大姐将菜单又甩回沐秋手上,悠悠的斜了一眼,“你虽然是双阁掌事,我也是一阁掌事,咱们俩平级,你少指使我跑腿。”
“万大姐,我真的受不了六公主了!”
沐秋狠狠跺跺脚,几乎快气出眼泪来,攥着万大姐的手,一路拖出凝雪阁,到了无人的角落,“我真想骂人呀!”
“风沐秋,你把我拖到这里是为了骂我?”万大姐一把捏住沐秋的小鼻子,“你个小黄毛丫头,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我非得结结实实揍你几下!”
万大姐以为正在和沐秋耍闹,却没想到指尖染了清泪,匆匆放开捏住鼻子的手,望见一双珠泪涟涟的星眸。
“风沐秋,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问候,惹得沐秋抱紧万大姐,眼泪断了线,“万大姐,秦翎那么真诚的人,为什么要入赘给六公主?”
“人家成亲你哭丧,我真是服了你。”万大姐感觉怀里的沐秋这样冰冷,暗暗叹了一口气,安慰的拍一拍肩头,“虽然是入赘,但也是驸马爷,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全家都跟着富贵,说不定秦翎挺高兴的呢。”
“不高兴,不是的!”
沐秋退出万大姐的怀抱,一瞬间哭成泪人,苦涩的摇摇头,“秦翎瘦了那么多,二十岁的人像八十岁的憔悴,秦翎是逼不得已,用一生幸福换取所有人的平安。”
万大姐不明所以的望着哭泣的姑娘,听不懂沐秋在说些什么,却知道沐秋此刻心里一定很苦,很苦。
“风沐秋,要哭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吧,哭过这一场,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妄自菲议公主婚事,你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多吗?”
万大姐踏进一步,抓住沐秋的手,将冰冷的姑娘拖到树后,用身影挡住沐秋,“就在这里哭吧,哭到天亮我也陪着你。”
此刻八方寂静,身旁只有可以信任的万大姐,沐秋心痛的失去了全身力气,斜斜的滑坐在地上,凄凄哀哀的哭出声响,“万大姐——”
“我对不起秦翎,我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冤枉人啊?”
沐秋泣不成声,诉说往事,一颗芳心碎成片片飘雪,“那天我骂秦翎不和我说云无心赤膊守城,是故意想冻死云无心,其实不是这样的,将云无心罚上城楼不是秦翎,秦翎为什么要受我的冤枉?”
万大姐默默掏出手帕,却不敢打扰沐秋的悲伤,任由哭到心碎的姑娘自说自话。
“秦翎为了向我证明他是值得信任的人,在滴血认亲的时候,冒着欺君之罪的杀头风险,也要在水碗里偷偷放了盐。”沐秋望着万大姐,狠狠揪住自己的衣襟,“万大姐,我是什么人呀,我只不过是个罪臣之女,我的信任对秦翎根本不重要,我为什么将他逼到这步田地?”
沐秋想起那日聆风阁里中了迷魂香的秦翎,心里犹如刺进了一万支厉箭,“那天,秦翎为了保全我,用茶刀划破自己的手臂,我记得那条伤口,深可见骨,我真的见到骨头了,万大姐,茶刀那么钝,那该有多疼呀!”
那种痛,一定痛彻心扉,但是那一刻的秦翎下手时没有半分犹豫,将自己划成血肉模糊,留存住完美无瑕的沐秋。
“万大姐,大年除夕前夜,我打了秦翎,我骂了秦翎,我骂他是杀人凶手,我骂他是衣冠禽兽。”沐秋狠狠敲着自己的脑袋,悔恨像一把刀子,将心割裂,“我有眼无珠,我错怪好人,我真是天下第一大混蛋!”
往事一件一件涌上心头,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先后救过沐秋几次性命,然而只因为辜负了一次信任,没想到结局这么不堪。
“六公主不配!六公主不配!”沐秋望着万大姐,狠狠摇着头,“秦翎值得比六公主好一万倍的姑娘倾心,我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陷入泥潭,我却不能伸手相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春风渐渐变冷,将少女凄惨的眼泪凝结成霜,万大姐渐渐动容,轻轻红了眼眶,“风沐秋,我虽然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身份,地位,名誉,金钱,这些都不重要,能守护心里的人才最重要。”
万大姐将手帕递给沐秋,轻轻扶起浑身冰冷的姑娘,柔柔的拥在怀里,“风沐秋,能有一个住在心里的人,默默守护一生,也是一种幸福。”
沐秋伏在万大姐的肩头,一颗心早已被绞成烂泥,痛到不能自已,任由眼泪恣意不绝。
这是今生第一次为秦翎落泪,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无论流下多少眼泪,注定改变不了秦翎入赘六公主的结局,许久以后,泪水干涸,心痛却没有减去半分。
万大姐一直静静抱着沐秋,此刻无声又温暖怀抱,就是最好的安慰。
直到怀里的姑娘不再抽泣,万大姐才放开沐秋,用指尖抹一抹沐秋的眼泪,“洗洗脸吧,都哭成小花猫了。”
万大姐牵着沐秋的手,贴着墙根走向寝房小院,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你把婚宴菜单的配料、盘饰、手法,写细致一点,这场宴席我替你做吧。”
回到寝房小院,洗干净了小脸儿,涂了许多水粉,终于能遮掩一点眼底的青肿。
慢慢收敛一池伤悲时,门房找到了沐秋,说是六公主的宫女又来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如果六公主不纠缠才奇怪。
沐秋郁郁的走出御膳房大门,见到小樱桃的那一刻,蓦然瞪大眼睛,“樱桃妹妹,你的唇角怎么破了?”
小樱桃凄然一笑,本来想摇摇头骗过去,却没想到唇角扬起来了,眼泪就落下来了。
“是不是六公主打你了?”
沐秋追到小樱桃身旁,仔细看一看小樱桃的唇角伤口,又心疼又焦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秋姐姐。”小樱桃忍得住哽咽,却忍不住眼泪,说出那句让人心碎的命令,“殿下让我杀了青青,要见到青青的皮,让沐秋姐姐用青青的肉做成菜。”
这个消息犹如旱天劈下惊雷,震得沐秋头晕脑眩,脚下晃悠悠的站不住,要不是有小樱桃扶着,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打一个宫女,杀一只猫,连一只猫都不放过,这还是公主吗?
曾经最像公主的公主,现在已经没有残存的优雅了,现在是最像恶魔的恶魔。
沐秋咽下心头的恨,一手扶着眩晕的额头,一手抓住小樱桃的手,“青青呢?”
小樱桃垫起脚尖,凑到沐秋耳畔,“我把青青藏起来了。”
“带我去,带我去。”
此刻十万火急,每一个字都是多余的,小樱桃带着沐秋匆匆跑向青青的藏身之地。
这里是离御膳房不远的一片假山园林,小樱桃绕到假山背后,从石洞里抱出一只笼子,青青就伏在笼子里,警觉得瞪大双眼,似乎受到了惊吓。
沐秋急忙打开笼子,小心翼翼的将青青抱在怀里,猫猫认出了沐秋,立即将自己缩成一团,狠狠钻入沐秋的怀抱。
小樱桃安慰的摸一摸猫猫的尾巴,眉头拧成了一条线,“沐秋姐姐,殿下说如果我不扒了青青的皮,殿下就要扒了我的皮,现在怎么办?”
沐秋一手抱着猫猫,一手从怀里拔出无双至尊。
冰冷的剑刃犹如一泓秋水,割破了春风,沐秋心里拿定了主意,唇角轻轻扬起,“樱桃妹妹,我是厨娘,最会做拆骨剥皮的事。”
临近黄昏的时候,小樱桃流着眼泪,回到六公主的宫殿里。
此刻的小樱桃一共提了两只盒子,从一只盒子里取出一块血肉模糊的毛皮,奉到六公主眼下。
六公主壮着胆子匆匆瞥了一眼,的确是白色染血的毛皮,血腥气味如此呛人,让六公主不敢再看第二眼,匆匆挥着手驱赶,“拿出去,拿出去,出了宫殿以后找个地方埋了。”
小樱桃匆匆转身向门外跑去,身后传来六公主的质问,“这只盒子里是风沐秋做好的猫肉吗?”
另一只食盒是御膳房的食盒,六公主大约猜到了,小樱桃急匆匆的又转身跑回来,刚想放下皮毛打开食盒,又听到六公主嫌弃的命令,“你手上有血,别碰食盒,赶紧出去!”
小樱桃急忙屈膝行礼,匆匆出了殿门。
六公主小心翼翼地接近食盒,撑足了胆子才敢提起来,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急匆匆的追出殿门,到了一座偏殿门前。
瘦到脱相的秦翎,正在偏殿小院子扎磨药材,抬头望见六公主提着一只食盒,站在偏殿小院门前。
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药材,轻轻解下围裙,迎到六公主身旁,“殿下,有事吗?”
“你我就快做夫妻了,新婚之夜就要坦诚相见,何必这么客套?”
六公主嫌弃秦翎一身药味儿,轻轻遮掩住鼻尖,“沐秋给你送来一味菜色,你可要好好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