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浣衣局里分工明确,取脏衣服和送净衣服的是两拨人。
估计慧妃的小宫女今天气不顺,所以故意刁难沐秋,就等着沐秋犟嘴,然后可以结结实实骂一顿。
小宫女将沐秋引进自己的寝铺,脏衣服堆了满炕,“小丫头,你查清楚写下单子,咱俩各留一份底子,省得又被你们浣衣局昧下了,打官司都没处说理。”
沐秋分开衣裙,各自折好,借来笔墨,细致的写下两份单子。
小宫女看着沐秋递过来的单子,惊诧地皱着眉头,“小丫头,字写的可以呀,今年有十五岁吗?”
“姐姐,婢女今年十七岁。”
沐秋将单子折在衣裙里,轻轻屈膝行礼,“劳烦姐姐借一张包袱皮,婢女好将衣裙装走。”
“十七岁?你有十七岁?”
小宫女狐疑的打量沐秋两眼,随手取了一块包袱皮,估计心里怎么也不相信沐秋今年有十七岁。
沐秋打好包袱,向小宫女屈膝告别,将包袱挽在臂弯里,轻轻退出寝铺。
顺着原路走到门前,刚刚推开门,恰巧赶上御膳房的人来派饭,其中有两个人依稀有点面熟。
御膳房的宫人一见沐秋,立即惊诧的瞪大眼睛,“双阁掌事!”
沐秋见到故人,立即轻轻一笑,退一步行礼,“师兄们安好。”
“哎呀,我的天!”
几个师兄瞬间将沐秋围起来,“双阁掌事什么时候回来的,御膳房里天天念叨你的故事呢!”
师兄们七嘴八舌夸着沐秋,惹得姑娘羞红了眉梢,“师兄们,婢女现在进浣衣局里做事了。”
“浣衣局?纯属扯淡!”
一位师兄拍着大腿,嘴里深深叹息,“让天下第一厨娘洗衣服,这是什么买卖?”
另一位师兄向沐秋点点头,“双阁掌事,我们回去就和总督事说,让总督事去司礼监,就算大家跪着求也得把你求回御膳房。”
“不行,师兄,婢女是被皇后娘娘罚进浣衣局的。”
沐秋无奈的摇摇头,再一次深深屈膝行礼,“求求师兄们,别将婢女回来的消息告诉总督事。”
“这肯定不行,有双阁掌事在御膳房里,兄弟们的脸上都有光彩。”
门前喧闹个不停,小宫女听到声音立即追出来,“御膳房的,我家娘娘刻意点的粘豆包送来没有?”
沐秋趁着小宫女迎出来接饭,急忙匆匆告别师兄们。
小宫女接了食盒,立即打开盒盖看一看,见到了粘豆包以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刚才怎么这么热闹,你们和浣衣局那个小丫头认识?”
“小丫头?小丫头!”
一位师兄惊诧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小宫女,“那位是大名鼎鼎的风沐秋,皇后赐玉佩,太后赐名章,文武俊侯的心尖尖!”
“风,风沐秋?”
小宫女望着沐秋远去的背影,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就是那个,那个,滚钉板告皇帝的风沐秋?”
一句自言自语还没落下,小宫女一拍大腿,提起裙摆就追,气喘吁吁的追到沐秋眼前,“秋姐姐,包袱,包袱,还给婢女吧。”
“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物件吗?”
沐秋急忙从臂弯里脱下包袱,小宫女立即双手捧过来,匆匆向沐秋屈膝行礼,“秋姐姐,婢女年幼不懂事,秋姐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不能和婢女一般见识。”
“这是,姐姐……”
“不不不,秋姐姐是姐姐,婢女今年只有二十岁,只比秋姐姐大三岁,是秋姐姐的妹妹,姐姐应该让着妹妹……”
小宫女不仅将沐秋说糊涂了,也将自己给说糊涂了,情急之下,越描越乱,还不如不说,赶紧深深施一个礼,抱着包袱就往回逃,“秋姐姐,妹妹回去做事了。”
稀里糊涂闹了一场,现在臂弯里空空,只剩下肩头背着一只箱子,沐秋撇撇嘴,自己逗笑自己,接着去送衣服了。
第二摞衣服是容妃宫里,顺着宫墙追寻了好一阵,终于在一间大院里寻到了。
容妃的宫女接了衣服,查清了数目,几乎没看沐秋一眼,转身就离去了。
出了宫门,打开箱子,找到最后一摞衣服的签子——六公主。
事情偏偏这样凑巧,七姑随意抱了三摞衣服,没想到其中就有六公主。
这条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沐秋到了青阶下,深深叹了一口气,默默走过去。
守卫在府门前的侍卫立即认出沐秋,眼神和御膳房的人一样惊诧,“秋姑娘!”
行礼问安以后,沐秋捧出衣裙,“劳烦侍卫大人通报宫女接过衣服,不用惊动六公主殿下了。”
曾经,文武俊侯、六公主、秦太医和沐秋,这里尽是一些雾里看花的风景,谣言和猜测早已满天飞了。
侍卫会意的点点头,立即进门召唤一个宫女,可是老天偏偏捉弄,恰巧赶上六公主在院里挑捡落叶。
侍卫一步踏入宫门时,六公主随意一望,竟然依稀见到一个让自己心头一震的纤纤弱影。
一瞬间,公主脸色苍白,指尖的三片落叶随风飘散。
隔门相望的沐秋也见到了六公主,依然那么优雅,更在大婚以后,凭添几分女子韵味。
六公主婷婷起身,一步一步踏向门前,似乎步步踩着心碎。
既然已经见到了,也不必躲藏了,沐秋遥遥向六公主屈膝行礼,希望能念在彼此相处一场,不致场面难堪。
几步以后,六公主慢慢加快步伐,匆匆迎到门前,沐秋捧着衣裙柔柔跪下,轻轻念着祝词,“婢女拜见六公主殿下,祝愿六公主殿下福寿安康。”
“沐秋,沐秋,你可知道我有多思念你。”
六公主双手搀起沐秋,狠狠的抱在怀里,“沐秋,沐秋,你是不是同样的思念我?”
该说什么呢?
上一次相见,一定要沐秋跪在脚下,这一次相见,又变作互相思念了?
“六公主殿下,婢女来送衣裙。”
一个温热的怀抱,一句深深的思念,竟然换来这么客套的回言。
六公主戚戚蹙着眉头,轻轻放开沐秋,打量一眼沐秋的装扮,竟然轻轻红了眼眶,“沐秋,你怎么穿着浣衣局的衣衫?”
“六公主殿下,婢女现在进入浣衣局做事了。”
沐秋浅浅一笑,双手奉上衣裙,“这是先前殿下宫里送进浣衣局的衣衫,已经都洗好了。”
六公主接过衣衫,随意弃在地上,立即牵住沐秋的小手,侧眸吩咐陪侍宫女,“捧着本宫的玉牒,去一趟浣衣局,就说本宫和六驸马将沐秋留下了。”
“六公主殿下,这恐怕不行,婢女是被皇后罚入浣衣局的,如果……”
“沐秋,你是不是永远都要拒绝我?”六公主叹了一束悲凉气息,戚戚的摇摇头,“只留下来吃一顿午饭还不行吗?”
如果只是吃一顿午饭……沐秋犹豫了一个瞬间,终究轻轻点点头,“六公主殿下,婢女伺候过午饭以后,立即就得回去。”
六公主终于柔柔一笑,牵着沐秋的手走向聆风阁。
聆风阁,这里有太多的回忆。
曾经为了皇子宴和公主宴,这里筝笛合鸣,也有过一束迷魂香,致使沐秋和秦太医血染衣衫,小红杏儿逐出皇城。
还未走到聆风阁门前,闻到几束飘来的药材香味儿。
沐秋犹豫地停下脚步,六公主轻轻回眸一笑,“大婚以后,这里就变成六驸马的药房了。”
“六公主殿下,后宫之地,还是应该避嫌为好。”沐秋轻轻挣脱了六公主的牵手,退了几步,深深屈膝行礼,“婢女去厨房做菜了。”
“沐秋,如果心里光明正大,何须提到避嫌?”
六公主轻轻一笑,追近沐秋,再一次牵起小手,“沐秋,我和六驸马留你吃饭,不是留你做饭。”
眼前的六公主的确在笑,可是在这朵笑容里,见不到丝毫暖意。
刚才那个问题真好,如果沐秋不见秦太医,心里就不是光明正大了。
正在犹豫的之时,六公主已然拖着沐秋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门阁,绽放一朵笑容,“夫君,你看谁来了?”
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正在小炉旁熬煮汤药,听到六公主一声呼唤,慢慢的转头去望,那双眼睛被烟火熏得泛红,双眸里毫无生机,像一个将死之人。
初见秦太医,那么风俊儒雅。
此刻相见,沐秋心头刺痛,曾经的翩翩少年郎已经死去了,永远不会复生了。
刹那间,秦翎望见了沐秋,停下了手里的催火摇扇,也仿若整个世界都停下了。
沐秋忍着心痛,轻轻挣脱六公主的牵手,柔柔的跪拜,“婢女拜见六驸马殿下,祝愿六驸马殿下福寿安康。”
纤纤灵音,飘入秦翎的耳畔,曾经的朋友,如今一个是驸马,一个是婢女。
许久以后,秦翎浅浅低眉,轻轻点头,“风沐秋姑娘,请起来吧。”
六公主扶起沐秋,冷冷望着秦翎,“沐秋总是这样见外,为妻劝说多次也没用,也许沐秋会听夫君的劝说,请夫君劝一劝沐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