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大理寺卿,管着皇城大案,权衡在尊贵的大人物之间,即便是皇亲国戚的案子也经手过,这样历经风雨的尹正平,此生恐怕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风沐秋。
府门前鼓声震动,尹正平匆匆迎出府门接案,见到沐秋以后狠狠拍响额头,苦叹的气息几乎杂碎青砖,“秋姑娘,我告老还乡的帖子已经呈递上去了,能不能留我一条活路?”
“尹大人,这次不是婢女。”
上一次擂鼓撞钟,滚钉板告皇帝,连累尹正平跪身审案,沐秋还没来得及说一声道歉。
此刻场景再现,两人相视的目光里都是苦涩难言。
“大理寺卿,鼓是我敲的。”
冰贵妃轻轻一笑,婷婷坐在鼓下的架子上,手肘支着膝盖,小手托着下巴,这么俏皮可爱。
尹正平皱紧眉头,望见一个白衣姑娘,朴素的没有半点首饰装点,梳一条油亮的麻花辫子,神情淡定自若,宛若在春风里荡秋千的邻家女孩。
女孩儿的洁白衣衫很肃静,没有丝线华绣,就连鞋子也如两朵飘云,没有半点颜色装扮。
从衣衫上根本看不出女孩的身份,娘娘?公主?宫女?
唯有女孩儿眼睛里春风自得的色彩,不敢让大理寺卿冒犯,尹正平深深皱起眉头,微微抱拳拱手,“姑娘,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我为什么击鼓才重要。”
女孩儿小巧的下巴垫在掌心里,唇角轻轻一笑,“大理寺卿,我今天来是代为告状。”
“代为告状?”
这个答案更让尹正平倒吸一口凉气,县衙门前的冤鼓尚且不能轻举妄动,大理门前的冤鼓,怎么可以这样草率就敲响?
“姑娘,既然是代为告状,请问苦主是谁?”
“后宫大杂院里的一个嫔人,封号是常嫔。”
冰贵妃轻轻一笑,无奈的眨眨眼睛,“现在常嫔死活未知,不然就不用辛苦我跑这一趟了。”
“死活未知?”
尹正平深深锁起眉头,“莫非是染了重疾,传过太医吗?”
“大理寺卿,你问案子到底有没有章法?”冰贵妃轻轻盘起双手,悠然搭起一条腿,自在的晃着脚儿,“现在苦主有了,难道不该问问告谁吗?”
皇城里尽是大人物,哪个也不能轻易得罪,尤其眼前的姑娘悠然自得,丝毫没有宫女见到官家时的怯弱,这更让尹正平回答的小心翼翼,“请问姑娘,常嫔娘娘要告谁?”
“我。”
冰贵妃嫣然一笑,婷婷起身,满意的点点头,“大理寺卿,你终于问到重点了,下一个问题应该问常嫔为什么告诉我?”
这种答案真是让人惊讶,简直前所未闻,击鼓鸣冤代为告状,结果状告的人竟然是自己。
尹正平愣愣的没有说话,不知在心里权衡一些什么,冰贵妃不耐烦的摇摇头,“算了,算了,教也教不会,我自己说吧,我代常嫔击鼓告我,案由是滥用私刑,致人丧命。”
“姑娘,你滥用私刑,打了常嫔娘娘?”
大理寺卿惊诧地瞪大眼睛,冰贵妃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对呀,你听的不是挺清楚的吗,顺便问一下,这种罪该怎么判?”
“姑娘,这种事切莫不可开玩笑,常嫔娘娘是皇帝册封,你若是打了皇帝的……”
劝言说了一半,冰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轻轻斜了尹正平一眼,“不用说那么麻烦,我就想知道,能不能株连?”
“如果,皇城里滥用私刑,致人丧命……”话到一半,尹正平满脸苦涩,狠狠揉一揉额头,“姑娘,不要闹了,请说出实情吧。”
“你看我这么认真,像是在和你闹吗?”冰贵妃冷冷一笑,眯着着双眸,婷婷向前一步,凑近大理寺卿,“打听一下,我的姐夫和我的夫君,算不算我的九族?”
“姐夫归属于父族,夫君归属于夫族,的确位列在九族之中。”
提到九族,眼前的白衣女孩不但没有半点惊恐,双眸里还闪动着期盼的光芒。
饶是尹正平纵横官场几十年,也没有见过这种场景,此刻烦乱缠绕着心头,无奈的深深一礼到底,“这位姑娘无论是娘娘还是公主,还请莫寻下官开心了。”
“你开不开心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反正我挺开心的。”
冰贵妃轻轻甩下一句话,丢到尹正平头上,抬脚走进大理寺,“大理寺卿,我的姐夫是皇帝,我的夫君也是皇帝,现在日头太晒了,我先去大理寺公堂上等着你。”
灵音落下,白衣姑娘已经踏进府衙,落下尹正平一身冷汗,紧紧的望着沐秋。
沐秋浅浅低下眉目,轻轻点头,“尹大人,这位是冰贵妃娘娘。”
“冰,冰贵妃?”
答案落下,尹正平屏住呼吸,瞬间瞪大眼睛,“入宫不侍寝的冰贵妃!”
“尹大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皆因婢女而起,婢女会向皇帝和皇后请罪。”
事到如今,沐秋怎能让冰贵妃承应这场滥用私刑,无论前方是生是死,认命而已。
“常嫔娘娘还倒在血泊里,劳烦尹大人先救人吧。”
沐秋退了一步,深深屈膝行礼,“婢女立即去昭阳正院向皇后请罪。”
谁能想到,事情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这样?
沐秋寻求冰贵妃的帮助,想让冰贵妃拦住云无心那个惹祸精,谁知道冰贵妃下手无情,将常嫔打得生死不明。
踏在去往昭阳正殿的路上,沐秋苦楚的笑了,其实所有人都没说错,从头到尾,最能惹祸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乱闯乱撞,慌了心神,怎能将绝世独立的冰贵妃连累进来?
再转一个弯,就能见到昭阳正院的大门了,冰贵妃滥用私刑,到大理寺状告自己,这么荒唐的事,究竟该怎么向皇后开口呢?
昭阳正院的大门就在眼前,沐秋蓦然愣住,因为望见了数不清的大内密探,就如同上次云无心的围宫一模一样。
一颗心立即悬到嗓子眼儿,沐秋提起裙摆就冲过去。
昭阳正院,青砖染血。
奄奄一息的常嫔卧在地上,云无心负手而立,冰眸里消散不去冷冷杀气。
皇后望着眼前的一切,脸色渐渐苍白,唇角轻轻一笑,“文武俊侯,这是你送给本宫的礼吗?”
“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后宫里出了冤案,该不该到昭阳正院讨个说法?”
云无心轻轻瞄一眼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常嫔,扬起眉梢,清冷一笑,“这个贼嫔滥用私刑,皇后娘娘怎么说?”
“按礼制来说,后宫之主管家务事,滥用私刑应该交由大理寺掌管。”
皇后高傲的扬起凤眉,轻轻盯着云无心,“不过,文武俊侯既然摆下排场,到昭阳正院讨个说法,本宫绝不会让小侯爷空手而回。”
凤音落下,皇后轻轻踱了几步,看一眼嫔人的满身残破,蓦然轻轻反问云无心,“文武俊侯,这位嫔人是将私刑用到自己身上了吗?”
“皇后娘娘,我来昭阳正院,不聊贼嫔的死活,只问风沐秋的伤!”
云无心目空一切,飘落冰音,“大内密探已经查清,贼嫔携着狗奴栽赃风沐秋偷盗,两人将风沐秋按在地上扭打,还想扒了风沐秋的衣裙游城!”
话音落下,云无心恨得几乎要碎了钢牙,强忍着心里翻腾的怒火,冷冷盯着皇后,“我来问一句,堂堂后宫之主,该给风沐秋什么交代?”
“文武俊侯,这件案子母后娘娘和本宫已经过问了,至于结果是什么,不需给任何人交代!”
皇后踏前一步,凤眸燃着烈烈怒火,狠狠瞪着云无心,“你问本宫的话,本宫已经回答完了,现在是本宫问你,常嫔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打的。”
云无心轻轻一笑,回答的如此坦然,此刻薄唇微启,正要再次发问时,身后传来一束怜音,“不是的,云无心,你不要乱认。”
回眸一望,见到心心念念的姑娘,此刻已经没有厚厚的香粉遮掩,额头上的一片青紫和唇角的淤黑如此煞目,楚楚让人心碎。
沐秋匆匆闯进来,无奈的望了云无心一眼,转身向皇后婷婷跪下,“皇后娘娘,常嫔身上的伤不是小侯爷打的,是……”
“风沐秋,这些就是我打的。”
云无心截断了沐秋的话风,横了一步踏到沐秋身旁,冷傲的望着皇后,“皇权特许,先斩后奏,皇后娘娘觉得不妥吗?”
“文武俊侯好杀气!”
皇后冷冷一赞,转眸望着沐秋,“风沐秋,你过来,站到本宫身旁。”
“皇后娘娘,婢女……”
“风沐秋!”皇后踏前一步,凤眉倒竖,“本宫不想再重复一次。”
沐秋磕了头,轻轻咬着红唇,无奈的起身,这一瞬间,云无心横了一步,挡着沐秋的去路。
云无心护花心切,却惹来皇后轻轻一笑,“文武俊侯,你摆下这么大的排场,搬出皇权特许,还担心本宫能吃了风沐秋吗?”
凤凰灵音落下,沐秋轻轻绕过云无心,戚戚来到皇后眼下。
正要屈膝下拜时,皇后冷悠悠的斜了一眼,“风沐秋,不许跪,本宫要你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