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皇城里最让人瞧不起的地方，局里的人只要出了门，必须贴着墙根儿走路，人们如果遇见了，会远远的就避开。
刷恭桶的，洗袜子的，涮夜壶的，这都是皇城里送给浣衣局的雅称。
可是今天，受人如此冷嘲热讽地浣衣局门前，却来了浩浩荡荡的皇家侍卫，护送着两架凤辇。
第一架凤辇里走出尊崇无双的皇后，回身迎到第二架凤辇门前，扶下来雍容华贵的正宫皇太后。
先后两位凤凰落下，耀眼的让人不敢抬头，浣衣局里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高呼着千岁千千岁。
皇后点点头，大太监踏前一步，免了所有人的礼数。
皇太后一手受着皇后的搀扶，一手拄着双龙拐杖，缓缓打量着浣衣局门前，纳闷的提一提鼻子，“皇后，都说浣衣局脏臭，哀家怎么闻着还有点香呢？”
“母后娘娘，好像是香粉的味道。”皇后轻轻点头，望一望浣衣局门前有点斑驳，无奈的摇摇头，“即便浣衣局做着脏乱事，门前也不该如此残破，这里毕竟还是皇城。”
自言自语过后，皇后转头命令随行太监，“着内务府拨一批银子，将浣衣局的门面修一修。”
此刻还没进门，浣衣局就受了皇后的恩典，七姑匆忙迎上前谢恩。
“这些年你辛苦了，起来吧。”
皇后亲口免了七姑的礼，疑惑的望向门前，“风沐秋呢？”
皇城里的仆人数不胜数，能被皇后记住名字的才有几人，这一声轻轻点名，足以让人羡慕万分。
“回禀皇后娘娘，秋姑娘正在内堂为皇后娘娘伺候午膳。”
“哀家好久没有吃过风沐秋伺候的饭菜了。”
提到沐秋的厨艺，正宫皇太后瞬间起了馋意，率先踏进浣衣局，唇角轻轻一笑，“别看风沐秋东撞西闯的惹祸，厨艺还是值得期待的。”
皇后也蓦然一笑，紧紧相随，“母后娘娘，看看今天小丫头能给我们什么惊喜？”
进了后堂，遥遥望见局舍的青阶下跪着一个小宫女，那小模样文文静静，惹得皇后轻轻一笑，“母后娘娘，远看风沐秋挺雅致的，怎么偏偏能惹那么多祸呢？”
“雅致？”
正宫皇太后悠悠斜了一眼远处的沐秋，用鼻子轻轻一哼，“气人的时候可是连哭带闹的，你忘了在慈宁宫为六公主争风时，连哀家一起都教训了？”
提到六公主，皇后隐隐藏去眼睛里的悲郁，已经听到传言了，六公主得了疯癫病，平时依旧优雅如风，发作的时候眼睛血红。
也许只因为当初那一场指婚，毁了秦太医，毁了六公主。
“婢女拜见正宫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祝愿正宫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不知不觉之间，耳畔已经飘来沐秋的祝词，正宫皇太后望着沐秋冷冷一哼，“风沐秋，如果你的性子能像你念的祝词一样乖，哀家能少受多少闲气？”
“正宫皇太后娘娘，婢女其实一直挺乖的。”
沐秋轻轻嘟囔一句，委屈的咬着红唇，期盼的望着皇后，“皇后娘娘，对吧？”
“正因为你乖，所以你被赏入浣衣局了。”皇后冷悠悠地瞪了沐秋一眼，“赶紧起来吧，别在这儿楚楚可怜了。”
两位凤凰落进局舍，沐秋匆忙斟酒倒茶，七姑小心翼翼的守在一旁伺候。
正宫皇太后品了一口酒，轻轻点点头，“加了桃汁？”
“正宫皇太后娘娘真厉害，是品酒的大行家呢。”
沐秋俏皮的一笑，又为正宫皇太后斟满酒杯，轻轻柔柔的关心一句，“萧灵儿怎么……”
“风沐秋，哀家带着萧灵儿一同来，好让你们俩把皇城闹翻天吗？”
正宫皇太后轻轻一哼，拈起酒盅，“萧灵儿正在准备大婚的事，哀家顺便给萧灵儿找了一位老师，好好学学中原规矩。”
这边话音刚刚落下，那边皇后轻轻一笑，“风沐秋，真应该将你也交给千不遇，收敛一下你的任性。”
“千，千不遇？”
沐秋蓦然瞪大眼睛，“千尚宫？”
“怎么，你见过千不遇吗？”
皇后望着沐秋，轻轻扬起眉梢，“看样子是见过了，而且听说过千不遇和云无心的故事。”
“没，没听过。”
沐秋撇撇嘴，急忙为两位凤凰斟酒布菜。
两盅酒入喉以后，皇后望向七姑，“风沐秋这两天做事勤快吗？”
七姑紧紧垂着头，回答的小心翼翼，“秋姑娘灵巧，大家都很喜欢。”
皇后轻轻点头，转而望向沐秋，“风沐秋，在浣衣局里习惯吗？”
“皇后娘娘，不太习惯。”
沐秋委屈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绞着衣角，“那只小箱子好像和婢女是冤家，第一天箱子丢了，第二天箱子破了，其实婢女是挺爱惜东西的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
“风沐秋，你总共来了浣衣局一天半，能接连毁了两只箱子，本宫真是低估你了。”
皇后无奈的一哼，轻轻拈起酒杯之间，发现有一些不对劲，“风沐秋，你把额头的发丝拨开一点。”
“皇后娘娘？”
沐秋轻轻退了一步，匆忙低下头，踏步就向门外走，“皇后娘娘，婢女差点忘了，小厨房里还炖着一盅汤，婢女这就去……”
“风沐秋，你站住。”
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注视着沐秋的额头，“来人，将风沐秋额前的流海梳上去。”
“皇后娘娘，婢女，婢女自己，自己来。”
趁着陪侍宫女还没来到身前，沐秋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额前的伤痕躲不过去了，只能轻轻拨动额前流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后娘娘也知道的，婢女有时候迷迷糊糊，额头磕一下门框，也是免不了的事情。”
流海拨开了，厚厚的香粉也遮掩不了额头上的青紫。
“风沐秋，你有时候是任性妄为的姑娘，却不是迷迷糊糊的姑娘。”
皇后看过沐秋的额头伤，再望着沐秋的唇角，“所以，你用胭脂遮的唇角伤痕，也是磕到门框了吗？”
问题落下，皇后重重一顿酒盅，燃起凤凰怒火，“浣衣局！”
七姑吓得哆哆嗦嗦，蓦然一下子瘫跪在地上，瞬间冷汗滴落了青砖。
凤凰怒火燃起，随行太监立即守在皇后旁边，皇家侍卫刹那间伫立满堂。
“本宫问你，浣衣局里有人对风沐秋用私刑吗？”
凤鸣冷音落下，沐秋立即追到皇后身前，“皇后娘娘，婢女受尽七姑照顾……”
“风沐秋，本宫没有问你。”
皇后深深凝视沐秋，眉头越来越紧，“你去把脸洗干净，一点胭脂香粉都不许留下，现在就去。”
“皇后娘娘——婢女真的没有……”
“来人！”皇后赫然起身，狠狠一眼瞪向沐秋，“带风沐秋下去洗脸！”
大内侍卫听令而动，沐秋知道隐瞒不过皇后的眼睛，提着裙摆匆匆跪下，“皇后娘娘，婢女不是磕到门框了，是今天走路摔了……”
“还敢撒谎！”
皇后烈烈冷哼，凤眸欲要喷火，“风沐秋！本宫把最后的体面给你，是要别人帮你洗脸，还是你自己洗脸？”
看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沐秋戚戚低着眉目，“皇后娘娘，婢女自己洗脸，这件事和浣衣局没有关系，又是婢女惹祸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正宫皇太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风沐秋，你呀，你呀，永远不能让哀家安安静静的喝一杯酒。”
两个皇家侍卫陪同着沐秋来到井边，提了冷水洗净了脸，一点胭脂香粉也不敢留下。
沐秋借着水中的倒影望着自己，看到一个额头青紫，唇角淤黑的姑娘，看上去还真是挺狼狈的。
回去的一路，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万个借口，却觉得每一个借口都很苍白。
这样的伤痕，只有是被人揍出来的，到底该怎么编呢？
无论走的有多慢，终究回到皇后身旁，额前青丝染了水，没有胭脂香粉能遮住伤口，所有的伤痕都曝露在人眼前。
这一次就连正宫皇太后也紧紧锁着眉头，惊诧的瞪大眼睛，“风沐秋，是谁打了你？”
皇后仔细察看过沐秋的伤口，清清冷冷一笑，“风沐秋，恐怕不止脸上这些吧，身上一定也有，你要是敢犟嘴，本宫就让云无心过来看一看。”
一句话就拿住了沐秋的软肋，要是被云无心见到此刻的模样，那个惹祸精能把常嫔碎尸万段。
沐秋提起裙摆匆匆跪下，此刻什么借口也不想编造了，“皇后娘娘，今天婢女在内宫送衣服，路过默贵妃宫门前时，遇到常嫔，只因为婢女先前冒犯过常嫔，所以这次被常嫔推搡了。”
这些是事实，不过实在轻描淡写，这种话糊弄不了人，尤其是见多了后宫争斗的皇后。
“推搡？”
皇后冷冷一笑，望着沐秋的额头，“风沐秋，你没有照过镜子吗，你的脸现在比浣衣局的宫门还残破，推搡？”
凤凰冷音将将落下，正宫皇太后狠狠顿着双龙宝杖，“宣文武俊侯，宣萧灵儿，立即就宣，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