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从来就不是恶毒的女孩,碧柔也不是。
可是提起顾七强和梨芳,心里就绞着无边恨意。
两年过去了,许多事情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了,但是碧柔用一副天下最灵动的嗓音,在大梨树下唱出完美的歌声,这一幕,永远烙印在沐秋的心头。
每次想起那场飘雪,那束歌声,沐秋都悔恨不已,恨自己为什么不学会那首歌,如今再想听一次,已是不可能了。
许久以后,两位姑娘各自收起心底的凄冷,相视莞尔一笑,却见到彼此红着眼眶。
饮了一盏茶的时间,小德子匆匆赶回宫里,见到沐秋以后,眼睛里分明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后无奈地向碧柔叹一口气,“娘娘,浣衣局接到昭阳正院的金帖,皇后娘娘要去浣衣局用午膳,点名要秋姑娘煮酒。”
这个消息挺意外的,使碧柔轻轻蹙起眉头,疑惑不解地望着沐秋,竟然没有想到,皇后也认识沐秋了。
然而沐秋却只是轻悠悠的叹了一束气,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依依不舍的牵一牵碧柔的手,无奈的撇撇唇角,“碧柔,我得回去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碧柔赫然起身,双手紧紧拖住沐秋,狠狠摇一摇头。
“碧柔,你知道的,我也舍不得你,别惹两个人伤心了。”
沐秋绽放一朵安慰的笑容,轻轻藏好难过,灵音婉转巧妙,“我们都在内宫里,从浣衣局到你这里,不用两刻就走到了,以后我天天都来看你。”
话音飘飘悠悠落下,碧柔仍然不肯放手,反倒将沐秋的小手攥的更紧,转眸望向小德子,双眼里尽是期盼之色。
小德子明白碧柔的意思,要想一个办法留下沐秋,可是现在的局面是和皇后抢人,这道题是一个死扣儿。
犹豫一下之后,小德子无奈的低下头,轻轻劝慰一句,“娘娘,眼见着就要用午膳了,如果再不放秋姑娘回浣衣局,也许会给秋姑娘惹出麻烦。”
劝过以后,小德子立即进了一步,轻轻抬起眼眸,“娘娘,可以在皇后用过午膳以后,我们再将秋姑娘请进宫里。”
如果强行留下沐秋,会给沐秋带来麻烦,碧柔一定不会强求。
听到午膳以后沐秋可以回来,碧柔立即盯着沐秋,楚楚的睁大眼睛。
这双眼眸如此清澈,像最美丽的湖水,怎么忍心拒绝?
沐秋皱皱鼻子一笑,轻轻抱着碧柔,在耳畔旁留下承诺,“一切都听你的,只要我能跑出来,就赖在你这儿不走了。”
终于,碧柔狠狠点头,轻轻放开了沐秋的手,沐秋转眸一笑,望向小德子,退了一步屈膝行礼,“大德公公,能不能借婢女一套末等宫女的衣裳,婢女很快就回归还。”
小德子诚惶诚恐,见到沐秋行礼以后,立即退了三步躬身还礼,“秋姑娘,秋姑娘,实在太抬举我了,以后请秋姑娘唤奴才作小德子。”
相聚一场之后,沐秋换了末等宫女的衣裳,恋恋不舍的告别碧柔,几乎承诺了一万遍,只要有空就会来,这才让碧柔放了人走。
碧柔不顾礼制习俗,一直送到红阶下,狠狠抱一抱沐秋,目送着沐秋的纤纤身影转过红墙,伫立了许久,这才回入宫门。
小德子立即叮嘱门前的守门侍卫,“兄弟们,请认准这位秋姑娘,以后只要秋姑娘进门,谁也不许阻拦。”
叮嘱过侍卫回到宫门里,小德子召来平时值门的宫女和太监,“你们今天都听到了,娘娘说了,秋姑娘是娘娘的妹妹,以后见到秋姑娘一定不可以怠慢,千万记住了!”
门里门外都嘱咐过了,小德子这才随着碧柔到后花园里漫步。
有那么几个瞬间,碧柔总觉得小德子满腹心事,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
第一件事很奇怪,沐秋走了以后孔雀就不开屏了,碧柔绕着假山,轻轻洒一些谷粮,偶尔回眸望一眼小德子,只见到小德子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许久以后,碧柔放下谷囊,回眸定定的望着小德子。
从身份上来说,德公公要孝忠默贵妃,从情感上说,小德子要守护碧柔,有些事情始终都要说出口的。
小德子遣退了陪同伺候的宫女,低着眉目走到碧柔眼前,“娘娘,如果和风沐秋走得太近,恐怕有点危险。”
一听到小德子议论沐秋,碧柔立即狠狠瞪了一眼,使小德子挤出苦涩的笑容,无奈的摇摇头,“娘娘,有些事情,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瞒着娘娘。”
小德子扶着碧柔走出几步,躲开闲人的耳朵,说着打探来的消息,“虽然风沐秋的宫籍还留在御膳房,可是这两年东奔西走,呆在御膳房里的时间并不多。”
碧柔轻轻一笑,重重点头,似乎告诉小德子,沐秋没有隐瞒自己,无论是东北边关还是自在王府,沐秋全都说了。
小德子微微一愣,疑惑的抬起眉梢,“娘娘,文武俊侯的事,风沐秋也说了吗?”
碧柔更是点头,轻轻竖起拇指,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充满笑意,似乎如此祝福沐秋收获这段姻缘。
可是即便这样,小德子依然苦苦哀叹,紧紧皱着眉头,“难道风沐秋也告诉娘娘状告皇帝的事情了吗?”
一个问题换来碧柔骄傲的微笑,这些事情,沐秋没有瞒着自己,更是劝说碧柔最好别让皇帝知道两个人是姐妹情深。
“这些厉害往事,秋姑娘都说了?”
小德子深深感慨,徐徐点头,“我只以为秋姑娘想仗着娘娘得势,使自己在后宫不受欺负,所以一定会有所隐瞒,现在看来,是我太小看秋姑娘了。”
感慨过后,小德子深深垂下头,再进几句忠仆劝言,“娘娘,秋姑娘在十七公主府做事,阿公就离世了,十七公主被迫远嫁大理;秋姑娘去东北边关,九公主和九驸马就殉国了;秋姑娘和文武俊侯爱恋,文武俊侯险些被斩,落下赤膊守城的耻辱;秋姑娘去自在王府,闹得王府不得安宁,就连御封的世子也换人了;秋姑娘……”
劝言还没说完,碧柔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离开小德子的搀扶,紧紧锁着眉头,目色渐渐变得冰寒。
小德子望见碧柔双眸里的隐隐嗔意,苦苦哀叹一声,深深地垂下了头,“娘娘,自古忠言逆耳,就算不好听我也要说,秋姑娘是煞星,以后娘娘还是对秋姑娘敬而远之……”
“你,听,着!”
碧柔烈烈瞪起星眸,忍着刀割嗓子的剧痛,嘶哑的说着心底的激荡之词,“沐秋,是,我的,亲,妹妹,不是,煞星,如果,谁再,敢……”
“娘娘,奴才知错了,请娘娘不要再说了。”
小德子匆匆跪下,苦苦哀求碧柔,“娘娘,嗓子要紧,今天娘娘已经说了太多的话。”
话音落下,小德子狠狠磕了两个头,碧柔又何尝不心疼?
一个是一同死过的姐妹,一个是一同患难的朋友,今天是两个人的初遇,小德子已对沐秋心有嫌隙,这是碧柔最不愿意见到的。
小德子跪下磕头的时候,后面远远守候的宫女议论纷纷,直到碧柔遥遥望过去,宫女才紧紧垂下头。
如今的小德子已经不是往昔荣华殿里的小太监了,而是身披墨袍银蟒的“大德公公”,实在不该让小德子如此难堪。
碧柔轻轻俯下身,柔柔的搀扶起小德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和恩赐?
小德子轻轻红了眼眶,有一瞬间的恍惚,望着碧柔晶莹的眼睛,苦涩的微微一笑,“岁月风雨,我只愿你好。”
不小心流露出真心话,小德子匆忙退了一步,沉沉的低下头,“娘娘,起风了,早点回吧。”
这份爱恋,碧柔一直都懂,却又能怎样呢,各自有各自的命。
浣衣局里手忙脚乱,自从收到皇后的金帖以后,全局上下一片慌张。
七姑几乎将浣衣局里一年用的香粉都搬出来喷洒了,生怕流出一点味道熏到皇后。
从古至今,自打皇城里设下浣衣局以来,从未有过皇后驾临的先例,七姑将几间堂所里最好的桌案和椅子拼在局舍里,凑了一堂还算看得过去的家具。
临近午膳之前,沐秋终于匆匆赶回来了,见到七姑以后又是满面歉意,“七姑,婢女不小心摔了一跤,藤箱子摔破了,衣服也蹭破……”
“秋姑娘,先别管箱子和衣服了,皇后娘娘说到就到,快点去煮酒吧。”
此刻心急如焚,七姑摘了沐秋肩头的破箱子,攥起小手就追向后堂,“秋姑娘,煮酒都要用什么,你快点说,我吩咐人去准备。”
“七姑,不用这么慌,皇后娘娘不为饮酒而来,取一些水果就行……”
“除了水果……炉子,木炭,瓦罐,水壶,杯子这些呢?”
沐秋越是不急不徐,七姑越是慌乱不堪,其实这也难怪,恐怕七姑进来皇城许多年,还没有见到过皇后娘娘。
全局上下悬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捱到沐秋煮好了甜酒,浣衣局门前来了皇家侍卫,落下两辆凤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