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柔,我找到流疾的解药了。”
这句话流入耳畔,或许是临死之前的一句安慰话,碧柔轻轻勾起唇角。
“碧柔,碧柔,你好了。”
守在碧柔床畔的人轻轻摘下面纱,是奇瘦无比的秦太医。
“碧柔,你试着深深呼吸,慢一点,不着急。”
秦翎双手端起一盏汤药,小心翼翼的吹凉。
碧柔懵懂的慢慢呼吸,尽管气流细微,却已经略微自如了。
“碧柔,你看,我没有骗你,你呼吸的时候已经勾不起咳嗽了。”
秦翎用小勺子盛起汤药,喂到碧柔唇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喝,不要心急。”
慢慢喝着汤药,真的苦涩难咽,碧柔轻轻蹙起眉头,如此委屈的小模样,逗笑了秦翎,“你还和以前一样,喝药的时候就像上刑。”
碧柔望着秦翎,想着第一次在御膳房见面时,那风雅翩翩的少年。
如今太医院里官职最低微的小太医,已经是尊贵的六驸马殿下了,可是脸上却堆起了皱纹,似乎苍老了三十岁。
秦翎慢慢哄着碧柔喝完整碗药,然后像从前一样,喂了一颗糖。
“碧柔,从今天开始,你不会再咳血了,一定要好好吃饭喝水,三天以后就会恢复气力,然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秦太医深深望着碧柔,渐渐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碧柔,秦翎今生的对不住,希望来世能……”
话音落到一半,碧柔眼睁睁的看着秦翎倒下床畔,摔碎了手里的空药盏。
“秦,太,医!”
碧柔用尽力气呼喊,秦翎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为什么会是这样?
明明已经找到解药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一刻,碧柔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摔下床,爬到秦太医身旁,软软的摇着,“醒,醒!”
嘴里喊不出声音,手上也没有力气,碧柔将指间探到秦翎的鼻息下,只觉得气若游丝,时隐时无。
碧柔的身体沉重,双腿软麻无力,仅靠两只手扒着青砖,拼尽全身力气爬向门外。
门外一阵冷风灌入衣襟,像冰雪一样寒冷人心,碧柔奋力嘶喊着,“救!命!救!命!”
然而这喊声羸弱,比风声还轻,就连碧柔自己也听不到。
眼前空无一人,不知该向谁求救,回眸望一望门里的秦翎,依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条逝去的生命。
碧柔狠狠咬着嘴唇,尝到了鲜血的味道,此刻如此痛恨自己,为什么爬不起来,也喊不出声音。
情急之下,碧柔想起自己腰里还有贵妃玉牒,立即摸索出来,一下一下磕在青砖上,希望弄出来的响动,能让人听见。
拍了几次而已,玉牒便摔碎了,碎片割破了掌心,碧柔狠狠咬着牙,挑一片大块碎玉,继续拍着青砖,哪怕将掌心里的肉都割碎。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碧柔的全身已被冻僵,手臂也没有力气了,却依然用染血的指尖敲着青砖,哪怕弄不出一点响动。
直到碧柔迷离之时,蓦然听到有脚步声遥遥而近。
秦太医得救了,秦太医得救了。
碧柔感觉自己轻轻一笑,然后又陷入一片黑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今天不用做早饭,厨棚里所有人都睡了一个大懒觉,要不是万大姐推醒沐秋,沐秋还醒不过来。
醒过来了,揉着惺忪睡眼埋怨,“万大姐,我还没睡醒呢。”
“风沐秋,你别光顾着自己睡的痛快,呼噜打得吵死人了!”
万大姐斜斜的瞪过去,上下打量沐秋一眼,“瘦的像个猴,呼噜声像打雷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真能冤枉人,我才不打呼噜呢。”
足足实实睡这一觉真精神,沐秋斜斜的从塌上坐起身,狠狠抻了一个懒腰,蓦然间听到耳畔传来弱弱的呼噜声。
顺着声音望过去,竟然是苏盈盈。
万大姐冷冷一哼,戏谑的望着沐秋,“听见了吧?什么样的师父带什么样的徒弟。”
“不是吧——”
沐秋委屈的拖着长音,抹一抹唇角的口水,软软的依偎向万大姐,“我真打呼噜了?”
“起开,口水都滴到我肩膀上了!”
万大姐嫌弃的推开沐秋,自己从塌上起身,“你赶紧把你徒弟叫起来,大姑娘家家的一觉睡到中午,羞不羞?”
快到中午了?
沐秋猛然惊醒,现在本来就是一天送一顿饭,要是再送晚了,真对不起皇城里的兄弟们。
赶紧叫醒苏盈盈,起床草草洗漱以后燃起灶台火,忙忙碌碌的做着午饭。
一顿午饭做了一半,厨棚的门突然被沐推开,云无心径直踏到沐秋身旁,攥起手儿就走。
厨棚里一阵起哄,送着沐秋出门。
出了门口以后,沐秋轻轻挣脱着云无心的手,扭捏的撇一撇唇角,“云无心,你今天怎么……”
“去见秦翎最后一面吧。”
云无心蓦然落下这句话,沐秋似乎听得懵懵懂懂,也许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最后一面?”
沐秋轻轻蹙着眉头,云无心立即抱着沐秋上了马背,将沐秋圈在臂弯里,风驰电掣的纵马奔向太医院。
这一路,冷风吹寒了人心,沐秋回眸望着云无心,只觉得这双冰眸里藏不住哀思。
那么,刚才没有听错?
什么叫见秦翎最后一面?
为什么是最后一面?
沐秋脑中一片空白,忘了呼吸,忘了流泪,一直冲进太医院。
然后,来到一间偏殿门前,云无心将沐秋托下马背,送到门口,深深点头。
沐秋不敢进这扇门,死死抓住云无心的手,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云无心,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见一面吧,秦翎一直在等你。”
云无心拨开沐秋的手,转身踏下青阶,以背影相对,亲自守卫这间宫殿。
沐秋木讷的望着这扇门,幽红的颜色犹如残血,刺的人不敢睁开眼睛。
小手轻轻探向门阁,始终不敢触碰,因为心里不敢相信,就算相信了也不敢面对。
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一点声响,似乎有人在斟茶倒水。
如果秦翎还能自己倒水喝,那么就是没有事,沐秋果断的推开了门。
眼前的场景让人不能相信,一个太医将茶水放在床头,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瘦骨嶙峋,真的是瘦骨嶙峋,宛若一堆枯骨。
太医见到沐秋,立即匆匆迎过来,狠狠的垂下眼泪,男人的哽咽真让人心碎,“你一定是秋姑娘吧,快过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太医,这是,这是为什么?”
泪水模糊了双眼,沐秋看不清天地间的一切,只感觉自己的声音如此遥远也如此悲怆。
“秦太医以身试毒,找到了流疾解药。”
眼前的太医心痛到掩面而泣,奋力嘶喊出心中的言语,“皇城得救了,秦太医是英雄!”
以身试毒,以身试毒。
没错,如果皇城里唯有一个人会这样做,这个人一定是秦翎。
沐秋遥遥望着秦翎,怎么也抹不净泪水,一步一步走过去,心碎成尘烟。
到了床畔,望着气若游丝的人,狠狠擦去的眼泪,一瞬间又模糊了双眼。
微微张开嘴,怜音更让天地凄然,“秦郎中,我是沐秋,我是沐秋。”
“风、风沐秋,姑娘。”
秦翎努力睁开眼睛,只有一点点缝隙。
“不,秦郎中,请唤我作沐秋。”
沐秋端起水杯,克制不住颤抖的手,几乎将茶水倾尽了,染了心头,“秦郎中,我为你喂一口水吧。”
秦翎微微摇摇头,怎样用力也勾不起唇角的笑容,“沐秋,我,我这次,这一次,做对了吗?”
“秦郎中,秦郎中。”
水杯跌落,沐秋软软的坐在地上,两只小手摸索着抓住秦翎的手。
这只手也如枯骨,冷若寒冰。
“秦郎中,你,你是英雄,你听到了吗,你是沐秋心中的英雄!”
秦郎中点点头,虚弱的流不出眼泪,“沐秋,碧柔,碧柔,没事了,你们好好,好好的。”
“嗯,嗯,我们会好好的,秦郎中也会好好的,我们给秦郎中煮冬五果茶,做冬五果糖葫芦。”
沐秋执起秦郎中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哽咽,“秦郎中,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夸我煮的茶好喝,碧柔刻意为你送去了糖葫芦。”
“记得,记得,好甜呀。”
秦翎渐渐失去力气,努力的不让双眼闭上,“沐秋,你,送我的那坛酒,我没舍得喝,我死以后,烧成灰,将我葬在那坛酒里……”
“不行,不可以,秦郎中,你不会死的,你找到解药了,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要喝冬五果茶,还要吃糖葫芦。”
泪水滴在心头,像一把刀,割碎人心。
秦翎闭上眼睛,凄然的叹息,“沐秋,如果,那一次,我勇敢一点,一切会不会不相同?”
“秦郎中,你一直都很勇敢,是我错了,是我太任性,一直用这件事折磨你,你是天下第一英雄,我是天下第一混蛋。”
沐秋明白,到了这一刻,无论多少泪水都救不了秦翎,只能狠狠执着秦翎的手,说着安慰的话,“秦郎中,你会好起来的,你真的会的,等你好起来了,碧柔给你跳舞看,我给你吹笛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