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棚里的存粮一天一天减少,太医院那里依旧没有传来好消息。
这场流疾就像看不见的魔爪,将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拖进地狱里。
沐秋每天都去太医院送饭,希望能见一见碧柔,却只能将餐食摆到距离大门前很远的地方。
按道理说,一场风寒七天就能治愈,有许多被确诊为风寒的人已经被侍卫送还了,可是数一数日子,现在已经第八天了,却没有碧柔的消息。
沐秋问过把守太医的侍卫,甚至堵在半路上问过可以还宫的宫女,“有没有默贵妃娘娘的消息?”
让人得到的答案让人失望,一进太医院,每个人都要蒙着面纱,烧掉原先的衣服和鞋子,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也认不清哪个是娘娘,哪个是婢女。
本来可以找云无心问一问的,即便沐秋进不去太医院,云无心一定能进去,至少可以带回来碧柔的消息。
可是听说云无心这些日子真的很忙,太医们配了许多驱毒的药粉,云无心正带着所有能调动的人,一间一间宫殿的撒药,据说要一块砖一片瓦的擦干净。
这样没日没夜的忙碌,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生生累垮了许多人。
沐秋懂云无心,这么清冷的少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向老天服输,不知道现在熬成什么样子了,想一想就让人心疼。
于是就这样等着熬着,数着日子又过去了五天,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天未亮,大家忙碌着早饭,沐秋清查了所剩不多的食物,无奈的踏上灶台,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今天的早饭是最后一顿早饭,从明天开始,皇城不吃早饭,每天只送两餐,为了避免我们这样做被别人骂,我们这三十一个人,每天只吃一顿午饭。”
怜音落下,沐秋柔柔跪在灶台上,看着一张一张蜡黄消瘦的脸,深深将额头伏在手背上,“风沐秋对不起大家,在这里向大家赔罪了,如果有哪位师兄不能过每天一餐的日子,我会想办法送师兄回御膳房,至少不用这么忙碌,还可以吃到每天两餐。”
三个头磕下去了,沐秋轻轻抬起泪眸,见到万大姐冷冷一笑,“风沐秋,你赶紧从灶台上跳下来,少放这种没味儿的屁,三天吃一顿饭都饿不死人,哭唧唧的给谁看呢!”
万大姐的话音一落下,顿时惹来一片叫好声,小华也跳到灶台上欢呼,“早就盼着不用做早饭了,大家可以睡个囫囵觉!”
虎子拍着菜板,犹如在擂动军鼓,咧开一张大嘴拼命的叫好,“小师妹干得漂亮,这是给俺们御膳房立威风呢,让其他的人都看一看,御膳房的兄弟都是铁打的汉子!”
大家都在欢呼着,互相鼓着劲儿,都扬起笑脸向沐秋点头。
这间厨棚很破,每天被秋风吹得咯吱咯吱响,晚上睡觉能透着星光,可是这么破的厨棚里却有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情义。
今天送早饭的时候,御膳房和所有的侍卫们说了,明天没有早饭了,只有两餐,为了避免侍卫骂街,也说了厨棚里的人每天只吃一顿午饭。
这些铁骨铮铮的侍卫们,都是云无心精挑细选的,每一个都是伫立在天地之间的好男儿,听到这种话,立即瞪起眼睛,“御膳房的兄弟,看不起谁呀,以后我们侍卫也每天只吃一顿午饭,你们要是敢多送一餐饭,别怪兄弟们翻脸!”
然后,各个宫苑都听说了这件事,尚宫局、彩绣宫、造办处、浣衣局、礼乐坊……除了要保障太医院的餐食,其他所有的宫苑,都只要每天一顿午饭。
到了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尊贵和卑微,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无奈,大家都不得不一同捱过去。
现在是每天三餐变成一餐,那么可以撑下去的日子蓦然翻了三倍,让沐秋足足松了一口气。
今晚的天色黯淡,没有半丝风,厨棚里的许多兄弟都早早的睡下了,明天终于可以足足实实的睡一个大懒觉。
灯火都熄灭了,安排好了看着灶火取暖的兄弟以后,沐秋轻轻踏出厨棚,望一望初夜里的皇城。
此刻很静,静的没有半丝风声,以往夜半时仍旧灯火通明的皇城,现在只是初夜,却如一滩旧墨。
漫无目的走着,深深吸几口气,尝到了初冬的味道。
是啊,不知不觉之间,冬天快要来了,初雪的时候一定很美。
浅浅低眉时,听见身后柔柔一声笑,“老婆,想我了?”
“云无心!”
匆匆回眸,望见心心念念的少年,依旧俊朗犹如初见,只是带着万分憔悴。
沐秋像飞舞的蝴蝶,扑进云无心怀里,听着温暖的心跳,小手柔柔环上腰间,“这么多天,你怎么不来看我?”
“我每夜都来,远远的望一望厨棚。”
云无心紧紧抱着沐秋,两个人恨不能融化在一起,耳畔落下心疼,“老婆,听说以后每天只有一餐了,撑得住吗?”
“夫君,我又不是纸糊的。”
沐秋柔柔一笑,抬起眼眸,“我暗暗听到的事情更离谱,你居然把太子哥囚禁在南书房,怕不怕皇帝回来找后账?”
“不是囚禁,是保护。”
云无心轻轻安慰着沐秋,牵起酥滑的小手,在夜色中漫步,“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现流疾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提到这件事,沐秋有点忧心忡忡,轻轻停下脚步,默默的拖住云无心,“你和我说实话,碧柔是不是风寒?”
云无心犹豫了一个瞬间,轻轻回眸一笑,“是风寒。”
“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天了,比碧柔去太医院更晚的人都回宫了,为什么碧柔还没有回去?”
沐秋苍白的一笑,胆怯的望着云无心的眼睛,“云无心,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软弱,请告诉我实情。”
云无心浅浅低下眉目,无奈的摇摇头,“有的风寒很轻,三天之内就能治愈,有的风寒很重,一个月也未见得能痊愈,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你不必担忧。”
说过这些以后,云无心抬起眼眸,最坚定的目光安慰着沐秋,“秦翎一直亲自照顾碧柔,我相信秦翎。”
“秦郎中?”
沐秋轻轻一笑,心里泛起千般滋味。
自从太医院一别,好像这是碧柔和秦郎中的第一次重逢。
以前一个是太医,一个是宫女,现在一个是驸马,一个是贵妃。
从辈分上来说,秦翎做了碧柔的晚辈,不知两人相见时,会有多少眼泪和感慨,又会有多少欢笑和尴尬?
一想到有秦翎亲自照顾碧柔,沐秋瞬间放下了心,秦翎虽然年轻,却有一身高超的医术,曾经先后从地狱之门里夺回沐秋和碧柔的性命。
一个小小风寒,一定难不住秦郎中,一想到再忍几天,即将又要和碧柔相见了,沐秋难得的溢出欢欣,“我也相信秦郎中。”
不知是谁说过,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日子。
碧柔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如果注定要死去,但愿那时候能和孩子相聚。
进了太医院之后,秦翎就将碧柔锁进这间房,然后再也没有来过。
每天都有人将吃食和汤药摆在窗台上,碧柔知道这场流疾带走了很多人,自己也必定是其中一个,现在根本没有解药。
碧柔每天吃一点点东西,是为了让自己的脑子更清醒,要用心记住孩子的模样,来日相聚的时候,不会认错。
汤药一次也没有喝过,送药人也从不斥责,那么就没有猜错,这碗汤药根本没有用。
日子一天一天数过去,碧柔从每天能咳出几滴血,到现在每天能咳出一掌血,呼吸也越来越艰涩。
每天晚上都会做不同的噩梦,醒来以后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冷汗湿透了全身,浑身烫得如火,脚下绵软无力,一个头似乎有万斤重。
到了今夜,根本躺不下了,只要一躺下就不能呼吸,唯有坐着才能微微喘气,可是即便是坐着,蜡黄消瘦的脸也憋成了紫色。
望着窗外幽夜深深,没有半颗星也没有半丝风,静的能听见微弱的心跳,或许熬不到清晨了。
如果就这样离去,何尝不是解脱,人间太苦了,苦的不值得回味。
此刻心里唯有一个遗憾,还没见到沐秋心爱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能用一生钟情来对待沐秋?
不过,沐秋又勇敢又坚强,又聪明又漂亮,只要是沐秋认定的人,那么一定不会错。
渐渐的,碧柔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感觉自己软软的滑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然后,一片黑暗,无知无觉。
如果这就是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似乎过了一万年,碧柔感觉身体飘飘荡荡,莫非是升天了?
天庭的风景一定很美丽,碧柔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眸,见到一双猩红的眼睛。
这双眼睛也许一百没有睡过,可是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