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迟臻加入如意阁后的考核便到了。李三郎来给她传话时，她正在临帖儿。
迟臻的考核任务，是帮国子学的学生严湘在岁考中过关，不仅要过关，还要文章突出，有资格遴选到各部门“观政”，便是有资格在做官前参加实习。
李三郎说，因严湘一贯高调，几乎被所有人认识，无法替考，本场只能“代笔”。
“代笔”便是要枪手在考场还要替客户答一份卷子，要现场传递卷子，难度不小。迟臻的八股文往好听里说，叫做中规中矩，往难听里说，便是毫无出彩之处，稀松平常，这样的卷子交上去，想要拿个好成绩是万难的。
想必如意阁的高层也考虑到了这点，她此次并不是单独出马，有王仕子和张仕子与她配合打掩护，文章主要由王仕子来答，迟臻要负责让答卷平安回到严湘手里，不出半点差池。就算考上出些什么意外，她要力挽狂澜将事情摆平。
迟臻提笔写字，李三郎在一旁站着，看着她笔锋遒劲的字有些意外，都说自如其人，东家这笔字可不像她的性格。
迟臻搁了笔，将纸上的花瓣捡起来，她这笔字还是为了讨好王琅才练的。
见她一脸淡定地应承下来，李三郎有些纳闷，她就那么有成算？
迟臻倒是觉得担心没必要，如意阁在京都里被仕子们称为“一炷香”，包揽县试、府试、院试，就连乡试也不在话下，大部分都能考中，就像一炷香一样从头烧到尾，客户从不用发愁，他们背后不仅跟出题人、监考官有勾连，甚至连学书、门斗这类人都能串通。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倒是让李三郎忧虑了。
她不是想搞什么事情吧？昨天还态度积极，亢奋进取，今天怎么就无所谓了呢？
“东家，你若有何需要我相助的，尽管说。”
“自然有呀。”她不想让李三郎看出她摸鱼划水的真相，掖着手道：“我想见见这个严公子。”
李三郎迟疑了：“这个……却是为何？”
迟臻乌溜溜的眼睛瞧着他，耸了耸肩：“倩人代笔，风险难料啊！你都说了舞弊抓到就是个死，那我替人去死，总要瞧瞧对方是不是值得吧。”
可她不也列举了很多法条来反驳他死不了吗？
代笔被抓，事情可大可小，都不能善终就是了。
李三郎很为难，如意阁还从未对客户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对方多半不会同意。
“您不是瞧过了吗？就那晚，在后角门，浑身金光闪闪，喜欢这样的那个！”李三郎学了个抖肩的姿态。
迟臻笑眯眯地瞧他：“不是被你吓走了吗？没看清啊！”
这样的要求，放在其他客户身上，的确不会同意。京都多的是这种作弊机构办事，从考试开始到结束，仕子本人甚至都不用出现。
哪知严湘却非常人，他一听便同意了。
雨落得寂寂，满院苍翠欲滴。严公子便是此时来的，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坐不住。
迟臻在厅外收了伞，放在檐下，曳着裙角聘婷而入。
严湘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她：“你你！怎么是你？”
迟臻斟了茶给他，“为何不能是我？我有胆识又有才气，家学渊源深厚，对国子学很熟，机敏善变，九考十中。倒是你……”她眼神上上下下扫视着严湘，一脸的嫌弃。
既然是做生意，李三郎就绝对不会自己砸招牌，跟客户说什么她还是实习期的事情，她便挑着能唬人的说。
严湘心虚地抿了口茶：“他们没与我说你是个女子。”
迟臻看着杯中伸展的茶，抬了抬下巴：“你怕什么，左右我若是被抓，你只要抵赖撇清干系便好，即便抵赖不了，你还可以请你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二叔出手啊！”
严湘将杯子向桌上一顿：“你别太监太监的，埋汰谁呢！”
迟臻故作为难：“噢！那要怎么称呼，内监、公公、阉人？”
她话音一落，严湘面色青白，嘴角抿着，怒急。若她是个男子，严湘此因该会摔了杯子扑过来打架了。
他兀自气了一阵，眼神死死盯着她，片刻后泄气低了头。
“我知道你们都是如何看我的。我二叔是权柄内监又如何？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再说，我从来没借着二叔的势做坏事，也没谋好处。我堂堂好男儿，凭什么就因为二叔的事儿，受你们的指指点点？”
话说到最后，已有了些委屈之意。
迟臻噗嗤笑了，“没谋好处？那公子是凭自己的能力进的国子学了？”
严湘的嘴开合几次，眼神跟她较劲儿，最终败下阵来。
“我能入国子学，的确是沾了二叔的光。”他声音低低的，受尽委屈的样子。今日来不是说要对他奉若上宾，提前熟悉勾兑，为了顺利通过考试吗？自这女公子进屋后，话里夹枪带棒地把他一通猛捶，都说如意阁中人行事古怪，其他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这么想，他心情好了不少，别管对方场下如何，只要有真本事帮他考过就行。
迟臻见他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帮他斟了杯茶。
“公子不要介意，刚刚我不过是试探公子，没有轻视的意思。考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考官、同窗可都希望你被逮住。若是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那怎么过关呢？”
严湘目光亮起来。嗯！果然是对他的考验，他就说什么人长了狗胆子敢编排他二叔，简直就不想活了，还好还好，他刚刚没有发怒，临场反应也算是完美了。
迟臻又虚假地安慰他几句，分析了下他这种特殊考生可能受到的特殊待遇，如看他不顺眼的考官挤兑他，同窗为了让他落榜刺激他考场暴怒离场，估计诬陷他作弊等等。
严湘深以为然，他平日里虽然低调，奈何人太过耀眼，盼他不得好的人有的是，恨不得他搞出什么事情来牵连他二叔呢。她这些担忧都太有根据了，如意阁果然人才济济啊！
他瞧向迟臻的眼神带了几分敬畏。
迟臻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弯着笑眼问他：“严湘公子为什么要找人替考呢？”
她想问的是，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替考，本次考试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要。他二叔是秉笔太监，按说给他安排个外放的职位，慢慢再拉扯起来也不难。
严湘被她看着，突然便觉得有些羞涩，这女公子真是美不自知，再看下去，他要管不住的手了，又贱贱地想去抬美人的下巴。
不过，他不敢。
“咳！此次岁考对我十分重要。我是不能输给李怀德那个三孙儿的。”
迟臻几个回合下来，就把想知道的给套出来了，也就心情没去应付严湘，打发人送客。
这位严公子的意思是，他自己对考好考坏没什么在意，他只是不想自己的一个同窗考得好，起码不能比他考得好，那人的家中长辈，同样是当朝权贵，还与他二叔不对付，他是不会把选官的机会让给对方的。
她想起严湘刚刚的话便想笑，严湘说我毕生的心愿便是做个包拯那样的好官，为国为民，不过他学习上当真没什么天分，在国子学蹉跎了几年，连个举人都没考中。
两人刚过了垂花门，便见李三郎惶惶然地跑过来。
“东……姑娘，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