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后，迟臻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塞到女子手里，对方合拢掌心，视线不离她的面容，目送她离开。
走到马车前，迟臻没停，她像是仍被刚刚的气氛包裹着，游魂般一个人向前去了。
东跨院那对姐妹神秘失踪后，院子便闲置了。征得徐寿同意后，迟臻把东跨院又赁出去了。依旧租给秋闱备考的仕子，门房青年牵线搭桥，从中抽些银钱。
时近清明，雨多起来。
迟臻扛着伞在宅子里转悠了一圈儿，东西跨院都静悄悄的，不是心神安静的那种静，是夜深人静的静。
京都这届备考仕子不太行啊！没搬进来前明明看上去很正常的样子，住进来就变得奇奇怪怪了。青天白日集体酣睡，夜里挑灯忙活，几个男子缩在小院里闭门不出，行事说话都带着点儿鬼祟。
有了前车之鉴，迟臻对这几个人格外警惕。徐寿最近衙门里事务繁多分身乏术，为了让她安心，让同僚帮着查了查几人的身份，皆无案底蹊跷，各个身世清白。
迟臻狐疑地瞧瞧东跨院，望望西跨院，像是书院里的学监。
这几日她格外安分，倒不是怕了王琅，大哥信中提到的事儿快被人扒出来了，让她无地自容，总有种淡淡的羞耻感。
天近黄昏时，雨停了。出黉门巷过天水桥，转过望街亭，再走一盏茶时间便到了迟家老宅的后门。
日暮中的荒宅，萧索孤寂，风过后似有幽咽声。
迟臻左右望了望翻过高墙，落脚处的苗木早已枯折，瓦砾碎片到处都是。她没空感怀，提着包袱迅速往她曾经住的小院走。庭院里扔着些退了色的桌椅，自当夜抄家时便被弃置于此，再无人理会过。
祖父在庭院里种下的枇杷树长势喜人，她小时候一到春日便咳喘，祖父说等结了琵琶做酱给她冲水喝，肺上便没那么难受了。
宅子里角角落落都是回忆，庭院里的假山奇峻多姿，小时听下人讲她娘的闲话，说娘亲害死主母让大公子孤苦伶仃，说她当真是姨娘生的，吃饭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去，生在礼仪之家也一样的没教养。她那时心态不好，听了闲话就常常钻到假山里哭，每次迟誉都要花很久才能找到她，他本就暴躁不耐烦，找到她就吓唬她，说这宅子是前朝一个将军的住处，以杀人取乐，这山底下埋着很多怨鬼，最喜欢落单的小娃娃……
迟臻把包袱扔在地上，叉着腰活动了下肩膀，拿起铲子开始挖地。
夜风吹过，新翻出的土在她脚旁拢了一小堆儿。挖了有小腿深，什么都没挖到。
她围着一块石头将周围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有。
假山周围她太熟悉了，若说记岔了位置不大可能。
两年前的抄家来得特别突然，她只能将匣子埋在此处等日后来取。匣子里是她娘亲戴过的一对玉镯子，还有一对阴阳鱼型佩。这玉佩她以前死活要送给王琅，他迫于无奈收了，后面祖父入狱后，王家连同祖父收徒的赠礼一起给退回来了。
怎会挖不到呢？
她退后几步，支着腮打量假山，从那块石头旁的位置重新开始挖。
几铲子下去，终于有了硬木的触感。
她扔了铲子，将盒子从泥土里捞起来，愣住了。
这不是她那只紫檀木匣子！
这只匣子木制没有她的好，纹饰也不同，比她那只大出许多。
她的匣子呢？谁会把她的匣子换走，另放了一只埋在这儿？连挖坑的位置都几乎相同。她觉得头发丝都要炸起来了。
她将匣子掀了条缝，借着月光瞧见里面是只瓶子，正待细看，听到了渐渐迫近的脚步声，抱着盒子藏在了假山后。
“什么事情非要突然将我约至此？”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怒意。
风将来人的话清楚地送进她的耳朵。
迟臻脑子如同打了闪，凉意顺着脊骨闪爬上来。这声音真是熟悉，就是这个声音叫开了地狱的门，将祖父和许多仕子拖入灾厄之中，曾经也是对着祖父叩拜过圣贤相的。
她僵了一瞬，闪身躲入假山后，背靠着石块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先生莫怪，实在是事情紧急，国子学中有位严湘严公子，您可有耳闻？”一人温和问道。
“哼！酒囊饭袋，不长脑子的纨绔，如何不知？”
脚步声响起，说话人向着假山处走过来，两人只需再转个弯儿，几步路的距离便能瞧见迟臻了，窄窄的一个位置根本藏不住她的身形。
她腰上用力想跃上头顶的石块的凹陷处，刚刚腾起，腰上一紧，被人拖进了一方窄窄的石壁后。她脑子发懵，抬手出拳，被来人轻松化解。拆招中，她后脑勺正磕在岩壁上，却并不疼，拖她进来的人单手撑着石壁，她脑袋砸在了对方的手背上。
啧！冤家路窄！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王琅那双寒湛湛的眼睛。两人此刻的姿态极为尴尬，迟臻抵着石壁，王琅为了容身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撑着石壁，紧挨着她。她能闻到对方衣袖间的檀香味道，两人都是绷直着站立，迟臻发现自己才到她胸口。
从前王琅就嫌弃过她矮，他欣赏颀长细弱的江南美人。她算矮吗？在西南世家的小姐里，她的个子起码是个中上游。有眼无珠！她幽幽地白他一眼，迎上他满是警告的眼神。
想到自己在云涧做过的事儿，她心虚地怂了。
不对呀，王玹卿为什么会在这儿？这深更半夜的他跑到迟家的废宅里，有什么企图？
迟臻用力瞪他：你跟踪我？你不要见我孤身一人就能钻空子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