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如意阁的人补觉,家里的大门都是倒插的。
李三郎放了筷子前去开门。
纪无澜自擅离职守让迟臻自己进了四夷馆考试后,心中一直愧疚,低声向她道:“昨日纪府的表叔进京,带了些东西,你的笔墨不顺手,我送你一副。”
下人将东西拿给她瞧,迟臻见到后眼里闪着亮光,是当真喜欢的。
严湘从桌子那边探头过来,瞥一眼盒子里的东西,瞧了瞧纪无澜,带着探究之意。
都是男人,他心里怎么想的,严湘不用猜便知道,心道这纪家小子胆子倒是大,眼前这位是王琅看上的人,他这是要横刀夺爱?
院子里有脚步声,不同于李三郎轻飘杂乱的步子,纪无澜闻声抬头。
“哥哥!”迟臻吃惊道,放了东西,突然站起来奔过去,快到近前又停下,不敢确认地歪着头细细打量迟誉。
“傻了吗?”迟誉在她头上敲了个毛栗子。
她委屈地揉着头,心想下手这么重,是她哥了,不是幻觉。
她仰着头眼里漾着笑,“哥,你前一阵子被关在哪儿了?璇卿他失忆后,根本不听人解释。你挨打了吗?”
就迟誉那臭脾气,哪怕进了大狱对着王琅也不会有好话的。
“自然是受了十分的苛待,你日后不要与他往来了,他手段狠辣心黑,少往他跟前凑。”
迟臻没接话,细细地打量他,迟誉的确是瘦了,气势不减,往庭院里一站,依旧是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
“跟我走。”迟誉道。
兄妹两个碰了个眼神,迟臻乖巧地点点头,“哥,我收拾下东西。”
严湘筷子上夹了个鸡腿,要掉不掉的,哥?这人就是迟誉?当年国子学的小霸王?
不愧是兄妹,都是美人,不过这话严湘不敢说出来。对方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乖乖低下头啃鸡腿。
倒是纪无澜起身走过去,“这位兄台,请厅内用茶吧!”
“免了。”迟誉在他身上一瞥,没好气道:“我接了臻臻便走。”
纪无澜还是第一次见迟誉,瞧长相与迟姑娘很像,那嚣张不好说话的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他急于知道纪端的下落,上前道:“迟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迟誉没理他,转身向着后院走,纪无澜紧走几步,伸手虚虚地拦了他一下。
“迟兄,舍弟纪端这两年劳烦你照顾,纪家上下甚为感谢,阖家上下找了他两年,现在终于知晓他的下落,能否容我们见个面?”
迟誉见他拦路,冷瞥一眼,抬手便攻出去了了两式,将纪无澜拍在一旁,将路让了开。
“臻臻书桌上的画屏是你送的?你存的什么心思,我清楚!”
迟誉冷道,捉着纪无澜的衣领在他肩上警告地拍了拍,抬步向前走。
纪无澜平日自负功夫好,鲜少遇上对手,没成想对方的功夫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
“迟兄留步!舍弟纪端离家两年,诸人对他十分挂念,若是方便,可否让我与他一见?”
迟誉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让他走了,不知何时他才能得知纪端的消息。
“留步?你留得住我吗?”迟誉单手在胸前一拍,纪无澜便向后退了几步。
如意阁几人都没太弄懂这两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严湘看得眼睛都直了,筷子上鸡腿掉了都没发觉。
严湘放了筷子,兴奋地晃到门边,抱着肩膀瞧热闹。
幸亏他入国子学晚,否则若是迟誉这个霸王在,他这个严衙内真是不够看的。
迟臻收拾了包袱出来,就见竹林里白色与蓝色人影两人战在一起。
“怎么还打起来了?”她跑过去拦在她哥哥身前,向纪无澜道:“停手!误会!你是不是瞧见了街口的海捕文书?那是误会!我哥才不会行窃呢。”
街口的布告栏上曾贴过小半个月的迟誉的海捕文书,到圣节天下大赦会才撤了。
纪无澜看着她叉着腰仰着头,眼里满是不悦,双眼皮叠成了三眼皮,生气时的面容极为生动,很凶又带着娇憨。
他微微退了一步,合了扇子无奈道:“我只是想问令兄几个问题,并无其他企图。”
“走了!”迟誉接过她肩头的包袱,丝毫不将纪无澜当回事。
迟臻很了解自家兄长的性子,嘟着嘴道:“哥哥!我敲登闻鼓被打了板子,若是没有纪公子帮我找郎中,你就要失去我这个唯一的妹妹啦!”
竹叶被风吹得瑟瑟作响,迟誉深深盯了纪无澜一眼,“他就算是帮了你,也是居心不良,另有所图。”
迟臻不满地挑挑眉,在哥哥眼里,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对她有所图谋,这世上谁能无所图?都跟严湘一般活得单纯吗?
她拽了拽兄长袖子,迟誉不耐烦地瞪了眼纪无澜道:“能见的时候自然便会相见,我又没绑着他。好了,走了。”
两人要转过假山时,严湘从石壁后探出头问:“欸!姑娘,你要去哪儿啊?”
被迟誉的眼神一扫,他缩了缩脖道:“没事儿,你走你的,当我没问。”
两人出了门,严湘抹了抹嘴,也跟着出门了,他要去给王璇卿送个信儿,免得他过几日找不到人又去他府上要。
出了巷子,两人上了马车,一直向西行,在一家会馆前停住了。
迟臻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匾额,不知道兄长带她来此处做什么。
门前接待的人直接将两人带进了后院,迟臻嗅了嗅,好香!像是某种香料。
她从小没有女性长辈照顾,于花啊粉啊之类的不太精通,迟誉照顾她细心,却也没到能帮她选香囊香粉的程度。
她跟着迟誉落座,便见屏风内转出个妖娆的人影,穿着颇有异域风情的裙子,细腰微露,半遮半掩地裹着轻纱,面上也是轻纱微遮,那双柔媚的眼睛极具风情。
见迟臻瞧她,对方向她抛了两个媚眼。
“是你?”迟臻眼睛瞪得溜圆,她有此跟踪王琅在酒肆中见过他。
“又见面啦,小姑娘!王公子在做什么?听闻你跟他一起敲了登闻鼓,你们当真是鹣鲽情深啊,连作死都要一起。”
他一开口,那一把粗粝的嗓音跟眼前的美人完全不匹配,让人有种错乱感。
“你又不知内情,又怎知他为天下仕子背负了什么?登闻鼓鸣冤,鸣得是枉死仕子的冤,他一个世家公子难道不清楚后果,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她愤愤道。
对方愣了愣,走过来施礼道:“是我唐突,不该开此种玩笑。”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挂手串,放在迟臻面前道:“沉水香的,跟我们这类美人很配哟!”
迟誉不耐烦他一直扭着腰在眼前晃来晃去,叩叩桌面道:“准备好了?出发吧!”
那人揉着帕子道:“公子你急什么啊,都等了这些日子,还差我再喝完这壶茶。”
见迟誉拧眉,他又娇俏地甩了甩帕子道:“稍等,还有一车的货没到呢。”
他乜着迟臻打量,摆弄着镯子道:“你要带着她同行?这一路可不太平。这小美人需要单独分出人照顾,我们抽不出人手。”
正说着,外面有人进来,要他去点货,她妖娆地扭着腰走出去了。
“哥,你要去哪儿?很危险?”迟臻敛了表情,尽量平静地问。
“安南。处理点小事。”迟誉随意道,“不危险,同去的都是往来十几年的商贾,路他们都蹚熟了。”
迟臻垂着眼睛不说话了,需要他亲自前去,说明根本就不会是小事。
“听说那边的沉水香很好,回来给你选一块好的。”
“哥哥,”她许久没说话,嘴角勉强向上提着,“你为什么不把纪端交给王璇卿呢?你信不过他?”
迟誉隔着桌子曲指在她额头敲了敲,哂笑道:“信谁?太子殿下的小舅子?”
子不言父过,就算来日太子继位,当真能为舞弊案的各位仕子试刷冤屈?他谁都不信,就算王琅对他妹妹有两分真心,这却完全不够。
纪端落在王琅手里,就等于落在了太子手里,他是舞弊案最直接的证人,若是哪天突然消失了……他此次去安南是去取一份证据回来,能证明张伦非我族类的证据,为了手里的江山,景帝届时必将会想办法将他除了。
迟誉翘了翘嘴角,看着这个由他拉扯大的妹子道:“臻臻,你想回蜀中吗?姑母和你仲麟表哥都希望你回去。”
提到蜀中,她眼睛亮了起来,比起京都她的确更喜欢蜀中,祖父一直想回去,到离世都未能成行。
“仲麟学问不错,家室在蜀中也算过得去,对你也有耐心。咱们从前的宅子,他买回来了,打理的不错,你不是喜欢梅树?若是你现在动身,回到蜀中应该正好赶上花期。”
迟家落难的两年,赵家暗中支应了不少,患难见人心,迟誉觉得有这份血缘牵绊,他宁可把妹妹交给赵仲麟。
“啊,仲麟表哥?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他的呀?哥哥可真是善变。”
从前提到赵仲麟,迟誉都是各种看不上、不满意,总觉得人家心眼太多,性格太软和,别有所图。
“等我从安南回来,便将祖父的灵柩迁回蜀中,咱们一家人就像从前一样,给老爷子找个景致好的长眠地,李厨子被我找回来了,可以经常给你做卤羊肠吃了。”
提到蜀中,她真心实意地开心,在蜀中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无论吃食还是景色,她都更适应。
她不迭地点头,“哥哥你快些回来。”说完又觉得遗漏了什么,突然变得有些失落道:“那璇卿怎么办?他应该是不会离开京都的。”
王家百年的根基都在京都,他又是嫡长孙,将来要扛起整份家业的,何况他是太子内兄,也不是想走便能走的。
迟誉看着她那落寞的小表情,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不是失忆了吗?那正好,各自过各自的日子。”
他始终都觉得王琅不是自家小妹的良配,若是在他与赵仲麟中选一个,他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一个容易拿捏,将来若是臻臻受了什么委屈,他只需略微敲打,赵仲麟也是知趣的。
王琅就不同了,想到他这个小师弟,迟誉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