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果盈车笑语处,檀郎一顾世无双。
宁国,伯乾五年,盛京城,初秋。
眠风楼二楼四围都挂着轻纱软幔,三四个粉衣侍女打着团扇送着清风,亓清宴闭目侧身枕在一名清丽侍女的腿上,另有侍女在一旁用水净了手,以手心为杯盛了石榴红的琼液,送进亓清宴口中。
方长风手心冒汗,屏息看着亓清宴,他若是知道今日会在这眠风楼里碰上这混世魔王,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
这人,太奢靡了,他在心中感叹,酒是外夷远渡重洋进贡而来的果酒,就连侍女净手的水都是御贡的城外清泉山的水,但是贵为摄政王亓如晦的嫡子,亓清宴这番享受,谁也不敢说一句不合规矩。
亓清宴饮罢了酒,艳绝的脸上染上一抹薄红,他微微挑眉看向一旁微白着脸静静站着的方长风:“你是说,如今这些男男女女聚到一处,是因为今日有太学学子入城?”
“回世子,正是,听说此番入太学的学子个个都是天纵奇才,尤其是江浙等地,出了一位十七岁的小三元案首,听说容貌与性情皆是上乘,如今这盛景,多半都是冲着他来的。”
“哦?”
亓清宴挑了挑眉,江浙一向是文人兴盛之地,能在那里取了小三元案首,看来是有些才学,不过,想来定是个迂腐古板之人。他兴致缺缺地看了侍女一眼,流转的眼波令侍女脸色微红,侍女随即在手心斟了酒就要送到他嘴边,却听见方长风激动的喊了一声。
“想必是来了!”
侍女的手一抖,琼液登时染上了亓清宴月白色的外袍,连微微露出的锁骨都沾上了一丝酒渍。
“世子恕罪!”侍女当即跪了下去,方长风随即白了脸躬下腰去不敢抬眼看亓清宴:“下官僭越,还请世子恕罪!”
亓清宴垂眸看了看两人,轻嗤了一声:“起来吧,算不得什么罪,不过小方大人,不过是一些学子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的声音清淡而带着玉石相击的清冽,似乎一副极好相处的模样,可身后却偏偏有他的心腹侍卫亓鸣冷着面上前来将那侍女捂着嘴带了下去。
方长风打了个寒颤,依旧佝偻着腰,语气放得越发小心:“回世子,下官家中幼妹已到婚嫁年龄,家父相中了那名小三元案首的文章,下官此番前来就是要替家妹相看相看。”
“如此……”亓清宴点了点头,随即执起酒壶起身往窗口走去,他身上的衣袍宽大,自他起身就从颈边垂坠,锁骨处的酒渍荡了荡顺着肌。肤流下,蜿蜒出旖旎的痕迹,他随手拂开薄纱,饶有兴致的叫方长风过来,将那名小三元案首指给他看。
盛京此时正是落花时节,浮花浪蕊喧喧闹闹的撒遍了盛京城,烂漫香气从街头飘到巷尾,一阵风过,碎花残瓣悠然而去打着旋落在铺着青石的街道上,下一瞬就被学子踩在脚下,碾成一地烂红。
亓清宴就在一瓣落花的影子后看到了一人。
那人身量在同来的十几名学子中算得上最高大的,周围的姑娘们俱都红着脸将香包和花枝向学子们抛去,那人似乎颇受众人青眼,掷去的花朵多半是冲着他去,其他学子都被周遭胆大些的姑娘引去了目光,偏他垂眸看着脚下,目不斜视,整个人挺拔如竹,又似青松,连脚下的步子都方寸未乱,任凭那些带着情意的花朵迤逦委地。
宽肩窄腰,身形颀长却结实,半点不像柔弱书生,倒像戏文里唱的闯荡江湖的侠客,下一瞬便可仗剑斩月。只是他垂着眸,看不出他的长相,只看得到侧脸的弧度像是被精致的玉石打磨过,生得浑然天成。
亓清宴心中微微一动,眯起了眸子。
“世子,那位就是元州小三元案首,傅辞。”方长风伸手指了指那个书生,语气里满满带着相看弟婿的满意。
亓清宴心中道了一句果然,他看着那人不动如山的身姿,眨了眨眼睛,突生了一丝稚气,左右环顾了一圈,随即伸手在身侧的美人瓶里扦了一朵海棠,随手就往楼下抛去。
嫣红的花朵在空中划出一道昳丽风光,直直跌进傅辞的怀里,书生微微一顿,停下脚步抬头看来。
周围响起了一阵压低了的惊叫。
秋日阳光正盛,书生紧锁着眉收紧了下颚抬头看来,五官深邃且冷冽,一双眼眸清冽冷傲,带着隐隐的戾气。亓清宴眸中带笑与他对视,心中却微讶,这人竟是一双凤眸。
傅辞站定在那,手中执着那朵海棠,目光不闪不避的看着亓清宴,亓清宴迎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沾着酒渍外露的锁骨,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冲着傅辞举了举手里的酒壶,傅辞执花的手指微微收紧,冷淡地收回了眸子,随即目不斜视的大步离开。
“有意思。”亓清宴勾了勾唇,伸出手指拭去唇边的酒渍,语气意味不明。
方长风心中一颤,惊骇地抬眼看了看这位贵不可言的公子,又看了看傅辞的背影,想到这位安国侯世子男女不忌的传言,垂眸咬紧了牙。
“世子,您这是……”
亓清宴闻言挑眉看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恶劣而天真:“小方大人,令父的眼光倒是不错,不过这等人物,做你方家的门婿,怕是委屈了些!”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随手将酒壶掷到方长风手中,朗笑着就下得楼去。
方长风看着他的背景,脸上又怒又惧,半晌,只得咬紧了牙暗骂一声:“无耻至极!”却别无他计。
亓清宴再次见到傅辞,是在三日后,楚风楼。
楚风楼听来文雅,实则就是一帮子少爷贵人寻乐的去处,亓清宴是那里的常客,十日有八日都是泡在那里,招来相陪的也多是相貌姝艳的小倌,京中因此盛传亓世子有分桃之癖,却无一人敢当着世子的面骂一句有悖天伦。
楚风楼最大的厢房门大敞着,六七个衣发松乱的男人正被小馆们围着劝酒,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亓清宴独自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殊绝的脸庞迎着夜风泛着桃粉,外衣被扯开一半,露出如玉的胸膛,那些男人多有目光在他身上徘徊的,却又在迎上他那双泛着惺忪醉意的桃花眼时惊惧的躲了过去。
在场之人多有对这位世子爷怀着不当有的心思,世子爷姿容昳丽,又骨香身软,早不知引得多少人垂涎,可没有人敢冒着赌上身家性命的风险去一摘芳泽。
亓清宴全然不知,他有些倦懒的看着这房中的一片艳色,心中却越发厌烦,他饮了口酒,目光倦怠的掠过门口,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带着清霜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