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都？”
薛承坦言，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自小到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黎庄别院，一言一行皆是不得安心。若不是有兄长薛玉做依仗，在很多时候，恐怕便会被某些激进的亲皇派，用阴损刁钻的法子，扣上个谋逆的罪名。
若真的回去，少不得又要装模作样，做事情也会捆手捆脚。
虽能马上见到樊清远。
薛承思来想去。
但晏城这边还有许多事没弄清，他认为眼下不是回京都的好时机。
老者见薛承似有难言之隐，难得说了句公道话。
“这京都中……”老者陷入回忆，想了很久才道，“京都中，总有许多不尽人意的事。”
薛承抬眸，“前辈为何如此说？”
老者转头看他，深笑，“他，现在还好吧？”
薛承蹙眉，“什么？”
他知道这个老头问的是薛玉，但是这个神情语气，让他感到极不舒服。
可是临了，老者却转了话头，“京都中，有个临门客栈，”说着掏出个荷包交到薛承手上，“到了那你寻个叫玉姑的婆婆，将这个交给她，见了这个，她自然会帮你。”
薛承低头看手中的荷包，上面刺着莲花，针脚细密，却有些脱了色，好似有些年头。
老者又道：“无论你何时去，且帮我带个话。”
薛承心里琢磨着老者为何如此帮他，为何问薛玉的情况，一边神色自然道：“前辈您请说。”
老者一笑，低声道：“二十年之约，我必守信。”
薛承顺着后门回到赌坊，又见到老潘，这次不仅见到了老潘，连一直没寻到的庫厉也在赌坊中。
而此时，显然不是找庫厉的好时候。
本来足容纳二十人的赌桌上，正是老潘与庫厉一面一站。桌面牌九骰子齐备，二人面容严肃，严阵以待，好似有一场大战将要展开。
薛承抱着肩膀靠在一旁，瞧着老潘，竟琢磨不透，通往后院的只有一道门，这人是从哪回到赌坊中的。
还未等他想明白，这个空，老潘动了，他哗啦哗啦摇起色子，叫嚣道：“庫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庫厉用你有毛病的眼神瞪回去，“谁跟你赌命？我娘生我容易吗？”
老潘一脸煞气，将骰子往桌上一磕，“猜！”
庫厉叹气，“小。”
老潘得意，“我赌大，这次你肯定输！”
庫厉懒得再说，摆摆手让他开。
老潘满脸荡漾胜利的光辉，手一抬，低头盯着一二三点，面色一僵，缓了半晌才怀疑道：“怎会这样…”
庫厉见怪不怪，“这次可是你摇的色子，行了，我不要你的命…那个谁，咱们走。”
看热闹的小王爷冷不丁被点，差点没反应过来，好在有人反应过来了。
“别动！”老潘拦着门口，“再来一局！”
庫厉抬手拧了把眉头，才道：“好，我问你，一匹马一个头，四条腿，两匹马两个头八条腿，三匹马三个头十二条腿，你可知，马尾有多少根？”
掰着手指头的老潘：“……”
薛承很勉强的忍住笑意，转头看向赌坊犄角旮旯的风景。
庫厉鼓励似的拍了拍老潘的肩膀，“等你弄清楚多少根时，你就能赢过我了。”
从赌坊出来许久，薛承都是面无表情的，一旁的庫厉斜了他一眼，无谓道：“想笑便笑。”
“噗嗤…”薛承漏了口气，立即收住，严肃道：“那人是谁？”
庫厉耸肩：“故人之子而已。”
薛承见庫厉明显不欲多说，想起来今日寻他还有别的事，便问：“那日在牢房中你与我说的那个秘密…”
庫厉还是那句话，“是真的。”
薛承不是不信他的话，而是想借着此事求得一个结论，“你说，当年林道子做了那幅画后，到底发生了何事？那画又怎会落在晏城，而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幅画…”
庫厉笑着接话：“是前朝藏宝图么？”
薛承眸光微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庫厉仰头静了片刻，才道：“你熟悉林道子这个人么？”
“这座宅子的主人叫林道子。”雾离听着那边颚尔力笨手笨脚的擦拭未有灰尘的桌面，慢慢道：“自从他死了，这里便荒废下来。”
荒废？
镶金缀玉的古董花瓶，数以百记的珍藏古籍，这还不算墙上那琳琅满目的画，就已经价值连城。
如此也叫荒废？
颚尔力撇嘴，骂骂咧咧的做口型，但说出的话却甚是乖巧：“大人您在这里荒废后，便日日前来吗？”
雾离摇头，“我在这里只待了五年。”说着慢慢走向书架，低头准确无误的捏起那条死蛇。
颚尔力擦桌子的手一顿，实在想不通，“五年，这种鬼地方，待着会习惯吗？”
虽说屋内环境尚可，但那一院子的骷髅头总不能视而不见吧，他想起雾离是看不见的便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否则惹的那人不高兴，再拿笔杆子刺他，可就不妙了。
颚尔力还是有很多疑惑，比如夜里在屋中熟睡时，突然发现雾离不见了人影，又比如雾离此刻正拿着那条蛇在剥皮……
颚尔力：“……”
他要干什么？！
颚尔力心里不好预感愈加强烈，但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道：“大人，你在做什么？”
雾离没有搭话，显然在用行动来告知颚尔力，咱们的早饭，有了。
颚尔力再也擦不下去，双手扯着抹布小心翼翼的明知故问着：“大人，咱们早上吃…”
雾离擦身而过，已经去院中生火了。
颚尔力：“……”
小世子惊呆片刻，忙摸着身上看还有没有银钱，好出去寻家卖馒头的地儿，买上百十个左右，在长路漫漫中可以充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鞋底，颚尔力摸出一张五十两银票。
他想起来这好似是初到晏城时，当了身上的玉佩，换来的。
那时他被追杀中，忙着逃命，当铺老板说多少都同意下来，最后他手中的扳指还被忽悠走，现在想想，颚尔力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必要再回北夷丢人现眼了。
不过现在有了钱，危险又离自己远去，颚尔力稍感欣慰，往后一段时间应不用担心吃喝问题。
等着他乐颠颠的出来时，就见火堆已经燃起。雾离裹着黑袍，坐在一旁，火上架着那条死蛇，周围都是尸骨……一切显得好诡异。
颚尔力不自觉抖了一下，立马收好银票，与雾离说了一声出去找些吃的，也不等雾离回答，直接就出了门。
这宅子当初建的人也不知做何想，夹在两山中间不说，在宅后宅前都有一片浓密的林地。
前日与雾离来时，颚尔力没有注意到那林中是否有什么猛兽，因在破庙那一夜遇到黑熊的事儿，他对山林间有一些抵触。
但他肚子饿的咕咕叫，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林间行去。
他向前走了许久，却发现林中起了雾。
林中与来时不同，来时是午后，此时却是早上，林间土地湿泞不堪，草叶上皆挂着晨露，颚尔力看不清前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绕着走，许久后，他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或许是自己一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颚尔力安慰自己，定了定神又寻了个方向，这次他学的聪明了一些，走几步打一个标记，就如此般，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点。
这是怎么回事？
颚尔力终于发觉不对劲来。
深山中的老宅，宅院中的尸骨，走不出去的林地。
小时就听嬷嬷讲过，这人枉死了，那魂不下地府，定会寻着那怨恨徘徊在死去那地方，久久不走，等着寻到了替死之人，夺舍复生。
颚尔力感到惊悚爬满全身。
他终于知道，那院中的尸骨虽过去久远，却在当初是真真正正鲜活的人命，不论因为何种原因，是真正的死在这里。
颚尔力吓的胡思乱想，开始琢磨是否回去回到雾离身边，就算那人杀人如麻，却救了他多次。
心思一动，他飞快的往回跑，但跑了一阵他发现更可怕的事情，回去的路也没有了，无论他跑了多久，始终回到了原地。
颚尔力呼呼喘着气，谨慎的盯着四周，无论怎么看，那浓雾中好似有某种未知的危险虎视眈眈的与他对视，就等他松懈下来，便一下吃了他一样。
“咯咯咯…”
“咯咯咯…”
颚尔力猛的转身看向背后，什么都没有。
“咯咯咯…”
到底是什么声音？
颚尔力头顶冒汗，手慢慢探向腰侧，那里还藏着一把匕首，极小，对于颚尔力这个半大少年来说，却是刚刚合适。
颚尔力有了刀，好似胆子大了些，便对着声源处用力吼了一声，“谁？出来！”
没有出现什么妖魔鬼怪。
那种咯咯咯的声音还是存在，有时在近前有时远处。
许久后，雾中隐隐透出伦廊。
颚尔力眯眼，大着胆子向前一步，等他看了清了，却吓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将要跌在地上。
这时突然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架住少年酸软的身体，并用黑袍盖住少年惊慌的双目，低声道：“别出声，我带你出去。”
颚尔力后背贴在雾离身上那一刻，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晕，足足晕了一个时辰。
颚尔力醒来时，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噩梦。
梦里木头制造的玩偶，面对他摆成一排，那眼睛鼻子栩栩如生，他顺着一个摸过去，却发现最后一个是背对的。
好奇使然，颚尔力将木偶翻过来，呈现眼中的却是一张人脸！
颚尔力用力喘几口，发现身处宅院中。
而雾离刚好将宅院大门上了锁，一回头，感受到颚尔力气息不稳，慢慢走来。
颚尔力捂着疼痛的额头问来到身边的雾离，“我早晨是不是出去了？”
雾离从怀中取出一包糕点放在颚尔力腿上，片刻才道：“是。”
颚尔力若有所思的看着庫厉，而嘴巴还念叨着：“若我真的离开了，那我便进入了那片密林，在听中所见的，也不是做梦…”
雾离没有说话。
颚尔力突然崩溃叫道：“林道子到底是谁？！这是什么鬼地方？！那林中的…”
他眸中发颤，哆嗦道：“那林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雾离抿着薄唇，依然没有吭声。
颚尔力勉强自己不能掉眼泪，盯着雾离毫无感情的灰眸，继续哆嗦道：“你都知道的，对不对，那个林中的怪物。”
雾离偏过头，却只是道：“快些吃了糕点，天色不早了，我们应该离开。”
“我不走！”小世子多日以来受的委屈在此刻爆发，“你算什么东西，让我做东做西，还带我来这么可怕的地方！你可知我是谁？我是谁？”
雾离安静的被骂，等颚尔力闭了嘴，突然道：“那你是谁？”
颚尔力呼吸一窒。
雾离淡道：“若你真的如实相告，我答应你，将你送回北夷。”
颚尔力惊呆在原地，动了动嘴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雾离说到做到，在颚尔力吃完那包糕点后果真选择离开，而出门之后，再也没有瞧见那片白雾浓郁的密林，雾离带着他七拐八拐上了来时的路，随后，雾离又消失一阵，牵来了两匹马。
颚尔力神情恍惚的坐上马，等着马匹秃噜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多么大胆的事。
雾离架马在前头，似乎并不担心身后的颚尔力遇到危险或者逃跑，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小世子眼中，这恐怕就是雾离，生气了。
不久前，那么难听的话，被杀了都不会意外。
他会生气么？
肯定会生气吧……
颚尔力在后面纠结，几次想要跟上去问清楚，都没有那个胆子。
小世子悲伤的想，可能人家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这般想着时，二人架马不知不觉来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河。河非常宽阔，行船没有丝毫问题。
这样想着，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一搜停泊的船只。
雾离听了一阵，翻身下马，走向正在打呼噜的渔夫。
将渔夫唤醒。
雾离道：“请问，去溢州，可以行船吗？”
渔夫睡的正香被叫醒，心中有丝不快，便抬眼瞄了瞄，直接狮子大开口，“五十两，爱走不走！”
渔夫嗓门大了些，雾离还未做声，那边马上的颚尔力不干了。
“那么贵，你当你这是皇上御驾吗？”说着也是下了马来到一脸不爽的老头面前，气道：“五十两足可以买这条船了！”
渔夫不管那些，得意道：“我承认确是贵，但此地方圆十里可就我这一条船。小哥你总不能不懂这行情吧？”
颚尔力本来憋了一肚子没处撒，这渔夫撞在火头上，也就怪不得他了。
“是吗？”颚尔力一笑，“方圆十里没有别人啊，那我要是在这里将你杀了，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