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看着被推开的手,心中一空,再抬眼看向樊清远,气道:“什么叫你已经好了?”
樊清远的身体还有些晃,但也不至于站不稳,他目不斜视的拂掉青衣染上的灰尘,轻声道:“就是我不必与你回去。”
薛承皱眉,他心中虽明白樊清远是要回京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不与我回去你要去哪?”
樊清远显然不肯多说,只道了句:“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薛承心头火起。
与我无关,我眼巴巴的追上来,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支腿坐在地上,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攥紧,挑了下嘴角道:“公子怎能这么讲,多日以来,你我相知相交,竟没有丝毫情意在?”
“相知相交?”樊清远拍打袖口的动作一顿,回头,漠然道:“那不过是你自说自话,我从未这般想过。”
薛承咬牙,心道这个死书呆子酒醒了就翻脸不认人。早知道会如此,方才还不如直接一口咬上那张刻薄的嘴。
樊清远说完那句话,寻了个方向,抬步走去。
虽知道樊清远此次回京是不可能改主意,但小王爷心中憋闷,又见那人不理不睬的去寻马匹,口不对心道:“你不想和我回去,又不说去哪,怎的,是寻刚才那三人?”
樊清远脚步一停,回头。
“我都看见了。”薛承一笑,“你与那三人勾肩搭背好的很,想必这酒就是与他们喝的吧!”
此话说的非常难听,小王爷说完竟有些后悔。
他想,那般清逸的人怎会与匪类为伍,谁要是这么认为那只能说他眼瞎。
樊清远皱眉,回身几步想要争辩几句,但转而又一想,此次一别,或许再无相见那日,说了多了,也是毫无意义。
“随你怎么想。”樊清远叹息道,这次是真的走了。
薛承低头听着那人脚步声远去,一脸阴沉,他想来想去总有些不甘,遂翻身而起快速追上去,樊清远走的并不远,也就眨眼间,薛承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用力过大,樊清远险些跌倒。
樊清远深乎一口气,“你…”
头还是很晕,就刚才那么一下子,真是让头疼愈加的严重。
薛承强硬道:“不管你要去哪,只要小爷不允许,你哪也不能去!”
樊清远挣了下,心道这人只会如此不管不顾,终是忍不住怒极道:“真是不可理喻!”
薛承第一次见樊清远发脾气,气焰顿时小了大半,“我…”但手并没有松开。
感受腕间有力的手掌,樊清远愤怒至极,他真的很想让此人认清眼前的境地。
“你成天与歹人厮混,与官家纠缠,想做就做,不顾后果,可曾为他人想过?!”樊清远眸光刀子似的刺向面前人,冷笑,“想也知道,你本就只想着你自己。”
薛承被骂的惊在原地,竟不知不觉的撒开那只手臂,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掌,沉默。
樊清远想起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是烦躁不堪,继续怒道:“任何事,你想做便做,全然不顾他人,但我与你不同。”
薛承抬头。
樊清远似是逼自己下定决心,似逼自己没有留下的后路,狠心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何人,现下我也不想知道你是何人,但有一点肯定,我与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听言,薛承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我说我与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樊清远眸子凝视薛承难看的脸色,厉声道:“你不顾他人死活,我不是!”
现如今,樊家一点消息都没有,樊清远不得不往坏处想,樊父会不会因为他的一时任性,遭遇不公。
若真是这般,他怎能置之不理?
薛承眸中透着复杂神色,想要开口,却放弃了。
樊清远说完好似用尽全身力气的那句话,隐于袍袖中的手忍不住颤了下,然后用力握紧。
二人之间忽然静了下来。
也不知多久,樊清远出城骑的那匹马颇有灵性的追随而来,停在了主人身边。
薛承用力呼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真的如此想?”
樊清远抿唇闭了闭眼,握着的拳头一松,一把攀上马鞍,翻身坐了上去。
薛承目光追着他,差点脱口而出叫出那个名字。
樊清远…
樊清远手持着缰绳,扯过马匹掉转去的方向,微微偏头,余光扫过身后人的身影,接着双足一磕,马匹秃噜一下,立奔跑起来。
薛承眼睁睁的看着樊清远架马离开,突然大声叫道:“你给小爷听着!早晚有一日……我一定去找你!我……”
樊清远眸子颤了下,又给身下的马甩了一鞭。
见人是真的走了。
薛承自嘲一笑,仰头凝视天空轻声道:“樊清远,下一次,你就跑不了了。”
“你给小爷我乖乖等着…”
“等着…”
樊清远架着马一口气足足奔了一个时辰之久,才在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旁勒停了马匹。
马低头饮水,樊清远下了马,双足刚一落地,突然一软,整个人便跪在地上。
樊清远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河卵石,久久不动,直至眼前出现一双薄底黑靴,他才像有了魂一般,慢慢抬头。
入目是穿着深灰色短打的男子,在这个男子身后,还有另一男子好似在观察周围。
樊清远皱眉,难不成又是劫匪?
叶檀扫了眼跪坐在地的人,一笑,“公子,能起么?要不要在下扶你起来?”说着,真的躬身伸出手腕,让他借力站起。
但樊清远并不理睬,冷淡道:“不必了。”
叶檀见人自己慢慢起身,不在意的收回手臂。
樊清远整理好易容,转身就要去牵马,却不想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叶檀抬手拦住去路。
“公子,留步。”
樊清远盯着横在身前的手臂,皱眉冷道:“怎么,难不成你们也是劫匪?”
那边的吉禄忍不住看过来。
叶檀听言噗嗤笑了,“公子休要对我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二人来此,是来护送公子回京,确保公子安然无恙。”
樊清远眼下心中杂乱,特别想要独处一会,便干脆拒绝:“不必。”说着再次要走。
叶檀又拦,好心劝道:“公子,切勿冲动,否则我们二人不好交差,王爷会问我们二人的罪责。”
突然听见王爷二字,樊清远心里咯噔一下,面孔徒然变色,急道:“你们王爷知我在晏城?”
樊清远不担心别的,他只担心那个王爷是京都的孝智小王爷,若他查到自己在晏城,那也就意味着……他会查到那个人。
好在叶檀摇摇头,躬身道:“王爷人在江南,因公事脱不开身,命我们二人若碰到公子,可帮衬一二。”
也就是说,他们相遇并不是有意为之。
叶檀说的是实话,当初永安王听闻薛承出府后,便立即派叶檀与吉禄两位亲卫来寻,薛承来晏城永安王一开始是不知的,两位亲卫顺着痕迹一路追着,也就来到了晏城。
对于樊清远,只能说是查探薛承时获得的意外,而后吉禄与永安王回禀这件事,也不知永安王如何想,便给他们二人下了护送樊清远回京的命令。
当时叶檀初闻这个命令,还十分不解,这樊清远在小王爷身边待的好好的,不见得非要回京啊。但吉禄却一板一眼的转述永安王说的那句话:樊家或有事,樊清远很快就会回京。
叶檀与吉禄自是不会怀疑自家王爷的判断,便在青楼尸身毁了后,日日守在晏城府衙附近,等着樊清远离开晏城。
樊清远听了叶檀那句话,提着的心一松,随后谨慎的问了句:“不知你家王爷是?”
叶檀道:“永安王。”
永安王?
樊清远知道他,那个领军破了敌军,一举夺了战神之名的永安王,他又听闻永安王身体多病,好似活不了多少年。
他还知道,永安王却也是孝智小王爷的兄长。若有了婚约的关系,永安王爱派人相送也能说的通。
原来不是孝智小王爷,樊清远这次的心终于落肚子里了。
但永安王的人为何会在晏城而不是在江南,樊清远有些迷惑不解,但酒劲尚在,头也还在隐隐的疼。
他想了想不再去想,便直接道:“我这个人喜静,你们跟与不跟,于我无关,若要跟着我,就离我远一些。”
说完再也不理他们,去牵马。
叶檀挑眉看着樊清远走到马旁,对靠过来的吉禄悄声道:“性子真不讨喜,小王爷日后恐怕要遭罪了。”
吉禄不置可否,抬手一把拍向叶檀肩膀,“人马上走了,跟上。”
叶檀感受微疼的肩膀,讶异道:“唉哟,你用那么大劲做什么?”
这也叫用劲?
吉禄莫名其妙盯着他,才道:“好玩?”
叶檀笑,也不装了,“一路上跟着樊家古板的公子,太没意思,你再没意思,那就真的没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
吉禄一言难尽的走人。
薛承回到晏城衙门时,崔管家在府门前不住的徘徊,这边扫到小王爷身影,但身旁却未有樊清远的身影,慌张的迎了上去,“王爷?”
薛承抬眸看着老管家,片刻一笑:“做什么那个样子看我,好像小爷被人抛弃一般。”
崔管家眨巴眨巴眼,又往薛承来路方向看去,回头来的神情就好似再说:难道不是么?
薛承叹气,真的有那一刻,想着还不如上一世死的彻底一些,也好过此世对那人割舍不下。
崔管家不明白这二人到底发生何事,但樊清远离开已成事实,所以安静的等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怕小王爷直接来一句,樊清远都走了,你也走吧。
薛承在府衙门口悲伤一阵,等来了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知道樊清远离开的事,这会已经不必要再避讳,堂堂正正的道:“小王爷,柴胡大人一直在等你回来。”
薛承惊讶道:“等我回来?”
知府道:“正是,此刻在小王爷房中,等了许久了。”知府说完小心翼翼的探着薛承的反应,猜测这二人凑在一起究竟要干什么事。
薛承心思辗转,他不信柴胡改变了主意,那一根筋如果能轻易撼动,也就谈不上大沅数一数二的精忠报国了。
想着这些,薛承悄声吩咐崔管家,崔管家低头细听,不住的点头,最后道了声是,直接便走了。
知府挑望崔管家离去的方向,琢磨小王爷到底要干什么,薛承目光送着老管家走远,一转头看见知府望眼欲穿一般的神情,挑了下眉头,突然大声道:“大人!”
“啊!”
知府吓的一抖,才发现是薛承,遂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王爷何事啊?”
薛承笑,“无事,就是告诉大人,这天色好像又要下雨了,大人得了空,去叫尊夫人收一下衣服。”
知府忙躬身道:“是是是…”
道了第三个是,忽然发觉不对劲,这收衣服不是下人干的事么?
等他反应过来时,面前哪还有小王爷的影子。
薛承没有立即去见柴胡,而是顺着晏城街道七拐八拐来到一家赌坊。
这家赌坊在晏城地界颇有名气,在晏城众赌坊重,不是最大却是最老,这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薛承四下看了看,心觉倒像是那人会待的地儿。
庫厉说过,若在少女那没见到他人,便来这里寻他。
薛承没有去少女那,而是直接来到这里,他想着这人那夜直接离开,或许就蹲在这里赌钱彻夜未归。
直接来,错不了。
薛承四下看了看,便进了去。
赌坊一早还有些冷清,里面数张赌桌上各种骰子牌九乱七八糟撒的到处都是,薛承往里走时,还在脚下捡起了个一两碎银。
薛承捏着那碎银,笑了笑,向后一抛,直接去了离间。
赌坊里间有一张可容下20左右人围在一圈都不会觉得拥挤的大赌桌,平时也就数这里最热闹,但此时,那张大桌子上既没有骰子也没有牌九,却有个活人仰在上面呼呼大睡。
间或夹着两个呼噜声,没有醒来的痕迹。
薛承走近了,才看清桌上的不是庫厉,是一不过三十岁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