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将手肘往身旁人肩上一搭,眼看着河边一坐一跪的主仆二人,压低声音道:“唉,你说,他们在聊什么?”
吉禄冷脸晃下他的手肘,道:“不必凑的那么近,也不必那么小声,小王爷的内功比你想象的要差。”
叶檀盯着吉禄后脑勺,咬了牙,“好啊,你尽可大声点,被发现了不要连累我。”
吉禄抱着肩膀不吭声。
叶檀又问道:“为何咱们不靠近一些听听他们在讲什么?”
吉禄铁面无私道:“王爷有令,时机不对,不可暴露行踪。”
叶檀差点被身边这个同僚气笑了,“你方才讲了,小王爷内功差,靠近一些,怎会暴露?”
吉禄不想看了,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
“就算差也没有差到你想象那种地步。”
叶檀:“……”
叶檀气的在后头比比划划,又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主仆二人,似叹了口气,一同走了。
小王爷这么多年浑浑噩噩活过,前尘看不透,一朝重生,竟发觉那么多让人刺痛肺腑的事。
“送御膳的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贴身内侍,你说此事与他无关,我不信。”薛承调整了一下气息,感觉好受一点,才道:“还有,如果我今日不说破,崔德,你打算将我蒙在鼓里何时才算。”
崔管家跪在冰凉的石板上,依然是那句话:“婉主子对我恩重如山。”
小王爷笑了,“苦苦瞒了那么久,为何今日又讲了出来。”
“因为…”崔管家盯着一处,“因为小王爷您好似与以往不一样了。”
没有了以往那种浑噩。
也没有了对世事的凉薄。
崔管家想了想,或许就是从知府大门前那一眼感觉到的。
俊逸潇洒的年少王爷。
褪去蒙尘,竟有些耀眼。
崔管家眼眶微润:“王爷许是变了个人,老奴很欢喜。”
薛承眼眸闪烁:“你看出来什么了?”
崔管家顿了下似下定了决心道:“老奴斗胆进言,樊家公子不能沾染。”
薛承垂眸,原来他看透的竟是这事儿。
忽然间,竟松了一口气。
死而复生,终究是过于惊世骇俗,薛承对任何人都不敢言明,包括陪伴自己长大的老管家。
薛承想要起身,感觉有一丝晕眩,又坐了回去,缓了缓道:“樊清远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先告诉我,御膳一事为何与那人无关。”
崔管家无奈,只得道:“正如小王爷您认为的那般,每年赐御膳,老奴便弄来个与王爷年纪相仿的孩子,替王爷过了这趟鬼门关,老奴也暗地里查了查,或许那膳食真的有毒。如此这般,接连几年,到了王爷您七岁时,婉主子差人来了一趟。”
薛承一怔,他记不得还有这事,下意识问:“来做什么?”
崔管家难得带上笑意,“奉了圣旨,来问小王爷平安。”
薛承一下子品出不对,“奉了圣旨?”
崔管家点头,“正是。”
薛承又道:“可信?”
崔管家回:“来人是母家的老伙计,自己人,靠得住,说的话必定是真的。”
薛承倒吸一口气,若每年御赐的足以要人命的吃食是那人授意的,那后来的问平安便自相矛盾,况且来的人是母后自家的人,自己是否有事绝对瞒不了母后。
也就是说,先皇并没有想要他死。
小王爷脊背冰凉,既然每年的御膳是先皇授意,但并没有想要至他于死地,那究竟是谁,瞒过了重重耳目,把那害人的毒下到御膳中,而且每年都不曾遗漏。
那个人知道他活着,还颇有能耐,这样的人会是谁?
薛承心思杂乱,闭上眼,感到头疼欲裂。
崔管家小心翼翼瞧着他的神色,不敢出声。
薛承再睁眼后,眼中一片阴霾,“那每年御赐膳食,是否就是那时后,被先皇收回了。”
崔管家老实道:“是。”
小王爷目光的起了身,“明日一早你便回府吧。”
崔管家一怔,“王爷您不回?”
薛承拒绝,“不回。”
崔管家见说了这么多,小王爷依然没有改变主意,忙道:“自那年来了人后,王爷您安然无恙至今,为何王爷您…”
“为何我一定要搅进晏城这条浑水是不是?”薛承轻飘飘的截下话头,对着老管家,他眉眼温润道:“崔德,我自然是身不由己。”
前世之中,孝智小王爷从未想过死亡会是何种滋味,见身旁人死亡是何种滋味。
直到那年冬寒料峭,长剑刺了胸,他才知道,那种死时的不甘,会连着魂,渡到自己的下一世。
薛承转身就走。
崔管家跪在地上,突然问:“王爷,您对樊家那位公子,究竟是何种心思?”
薛承慢慢停下,回头,“你要说什么?”
崔管家壮着胆子道:“此事不成!”
不成?
如何不成?
薛承笑:“你让我抗旨么?”
崔管家面色一僵,“不是。”
小王爷走了回来,倾身将老管家扶起,安抚道:“在这件事上,我与樊清远都无法说不,除非…”
薛承莞尔,“除非那人死了。”
那人?那人指谁?
樊清远?还是当今皇帝?
崔管家一吓,手又开始抖,“小王爷…”
“走吧…他们或许有了线索,正等着咱们回去。”
薛承面色一扫阴霾,如往常一样,先行离去,徒留老管家在那怨天尤人指天骂地的说着对不起主子有负重托,这小王爷终究是养歪了。
当铺众人不负小王爷重托,一同研究着那点土。
少女嫌恶道:“指不定是谁鞋底子掉下来的,你们嗅来嗅去,不觉得恶心么?”
本来不觉得恶心,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一些。
庫厉面不改色的将土划拉到白纸上,“不管如何反正有了些收获,将这个带回去,明早再说。”
众人听言,将当铺内的物件,轻轻的,一件一件归了原位,至于那个扳指,庫厉决定带在身上。
一个一个出了当铺的门,走在后头的老者忍不住道:“当铺老板怎么办?”
走在前头的几人回头,便见过呼吸绵长的当铺老板好似晕着晕着又睡了。
虽说这个老板在见到他们之前已经晕去,却在晕去前见到了薛承与樊清远的真容,若醒来后发现当铺异状,保不齐会告到知府大人那里去。
庫厉摸着下巴,思索一阵,才道:“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
少女一脸夸张的惊恐,“呀,你要杀人!”
庫厉苦笑,心道我表现的那么凶恶么?
做个好人就如此难么?
樊清远直接道:“你待如何?”
庫厉心累道:“放心,不会害人性命,就是弄一点小伎俩,你们放心离去便可。”
既然都如此说了,樊清远三人自然先行离去。
而,庫厉在他们走后,对着人事不知的当铺老板坏笑一阵,直接下手扒了他的裤子。
他们离开当铺顺着来路往回走,正巧碰见了回来的薛承二人。
“如何了?”
薛承慢慢走来,却没有见到庫厉,奇怪道:“阿庫呢?”
少女脱口而出,“也许此时已经没气了,他正在毁尸灭迹?”
谁凉透了?谁给谁毁尸灭迹?
薛承刚要开口,一向神采奕奕的眸光一下子就散了。
樊清远心思一动,忍不住上前,薛承下意识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身子直接挂在了樊清远身上。
老者咋舌,“这是怎的了?”
樊清远也想问,他蹙眉想要拉开身上的人,却不想手指刚碰到薛承的衣襟,便一顿,由推改成了拥。
晏城入夏炎热,薛承与他皆穿了薄衫。
这明显的滚烫让樊清远有一丝不知所措。
好在此时崔管家赶了过来,二话不说,从樊清远手中接过薛承,将人背在身上。
崔管家背着人,对老者与少女客气道:“我家公子许是染了夜间凉气,这会发了热,劳烦二位帮忙请个郎中。”
待那二人点头应下,便急匆匆的赶去知府衙门。
金主生了病,少女二人事不宜迟立即赶去最近的药方,
匆匆忙忙间,徒留樊清远在原地。
樊清远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幕。
此时,周围无人,那人生了病,下人忙着去照看,没有人看着他,他随时都能走。
远离那个让他几欲气绝的男子。
可不知为何,他竟然不想走了。
庫厉办完事远远走来,就见青衣公子一人望着街口出神,其他人都不见了,便问道:“他们呢,为何只有你在这里?”
樊清远回神,下意识道:“原来,他也是会生病的。”
庫厉:?
庫厉疑惑道:“你说谁?”
樊清远侧头看他一眼,直接向着崔管家离开的方向赶去,走了几步,竟然忍不住小跑起来。
这次剩下庫厉傻眼了。
半晌后,他喃喃道:“究竟是发生何事了?”
薛承这一病,算是病的不轻,郎中听闻知府衙门请人看病,不敢怠慢,立即带着药箱随着少女赶去,老者年岁大,只能慢慢走,与后来的樊清远相遇,一同进入的府内。
樊清远进入薛承的房间时,知府大人也在。
知府大人被吓的不轻,磕磕巴巴的问着崔管家是否遭遇了什么危险,崔管家一边笑着一边将知府送出门。
回头时便见到了面无表情的樊清远。